第二百五十二章(1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3588 字 3個月前

嶽陽城。

“你說什麼?!”孫湘猛地跳起來, 三步並兩步衝上前, 把跪著彙報軍情的士卒嚇得手腳並用往後退。

“府府府、府尹息怒啊……”

孫湘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做了幾個深呼吸,把狂風驟雨強壓下去。他咬牙切齒地問道,“給我說清楚, 你們怎麼就中了荊州軍的埋伏?!”

士卒抖若篩糠,顫顫巍巍地把事情的經過彙報了一番。孫湘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等聽完事情的經過。孫湘方知形勢之糟糕。他氣得直哆嗦:“蠢貨!蠢貨!!荊州軍有多少兵力?!”

“回府尹,他們有一艘五層的樓船, 蒙衝及先登十七八乘,還有赤馬小舟若乾……”

孫湘緊皺眉頭。照這麼算,荊州軍的兵力約在四五千上下, 兩三倍於方繼的人馬帶出去的人馬。

士卒哭喪著臉道:“方將軍正在奮力抵抗,請府尹趕緊派援兵吧!再晚,隻怕來不及了啊!”

明明是危急關頭, 孫湘卻竟然默不做聲。

士卒急得滿頭是汗, 又催促道:“府尹?”

孫湘卻做了個深呼吸,搖頭道:“我知道了, 你先出去。如何援救, 我須與諸位將領商議之後再做決定。”

士卒壯著膽子懇求道:“求府尹儘快吧,隻怕方將軍他們撐不了太多時間!”他磕了個頭,便被衛兵們帶出去了。

不片刻,數人被招入孫湘帳中。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孫湘招來的並不是武將,而是他的幾位幕僚。

孫湘言簡意賅地將眼下形勢告訴幕僚們, 當眾人聽到荊州將的兵力,頓時麵麵相覷。

能做幕僚的自然都是聰明人,尤其擅長揣摩孫湘的心思,他們立刻就明白了孫湘為難之處是什麼——荊州軍的兵力給他們造成了非常尷尬的局麵。那是一個他們可以援救,但又不容易救的局麵。

倘或黃東玄再多出點人,兵力七八倍碾壓方繼,那他們也沒必要去救了,救也來不及救了。可現在黃東玄占著優勢,優勢卻又不是很大,便使得他們有解救方繼的希望,隻是這個希望很可能需要他們派大軍傾巢出動才行。

傾巢出動?豈不是正違背了孫湘想要按兵不動的意願!眼瞅著陶北大軍馬上就要到了,他們哪有現在與黃東玄大動乾戈的道理!

立刻有人意識道:“府尹,隻怕那黃東玄是故意的!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困住方繼,是想引誘我們派大軍去救啊!”

“沒錯!他必定還留有後手,他是想要圍點打援!”

在黃東玄手下吃了那麼大的苦頭,孫湘的幕僚也學聰明了,不忌憚以最精明的想法去揣度黃東玄。

但是眾人很快又沉默下來。

如果這真的是黃東玄的設計,他們坐視不理就行了嗎?倘若他們見死不救,方繼和那千把士卒今日勢必要折在黃東玄的手裡了。而損失千把人還不是最壞的,最壞的是,見死不救這件事本身會讓長沙軍的將士們寒心。以後誰還肯衝在最前麵?誰還肯為孫湘豁出命去打仗?

黃東玄這一手,實在毒辣。

孫湘閉上眼睛,將臉埋在掌心裡。片刻後,他疲憊地放下手掌:“逆將方繼,竟敢違背軍令,擅開城門,帶兵出戰。倘或我大軍有失,此罪決不可輕饒!”

眾人微微一怔。孫湘難道打算去救方繼,救回來了再治方繼的罪?

但他們很快明白,並非如此。孫湘不會去救,方繼回不來了,那千把將士也都回不來了。隻是必須有人需要為這樣慘重的損失負責,無疑,那個人是方繼。他不能親自受刑,但他還有親眷,還有朋黨,這些人將會代為受過。

孫湘早就下過命令,讓長沙軍避戰,方繼卻仍然帶兵出城,明麵上看這一切似乎確實是方繼的過錯。可其實這樣的大事,又怎可能瞞過孫湘?沒有孫湘的默許,方繼連城門都打不開。

方繼沒有向孫湘請示,孫湘假裝不知,這隻是他們之間的默契罷了。孫湘也對那批戰馬動了心,可他不想改變自己的命令,也擔心事情不能成功,因此他采取了模棱兩可的態度。這隻是他混跡官場多年習以為常的做法,卻沒想到,最壞的結果發生了。而他習慣的做法,也成功幫他免於責任。

幕僚們也終於明白了孫湘將他們招過來的意圖——決定孫湘已經做好了,並不需要他們出謀策劃。如今孫湘需要的,隻是讓他們趕緊想出一套安撫人心的說辭,如何才能讓剩下的士卒們不為這場戰敗感到害怕和寒心,如何才能把責任完完全全扣在方繼一個人頭上,又如何才能讓孫湘在這場失利中贏得一些聲望和愛戴……

有人不免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歎完了氣,便趕緊食君祿忠君事了。

……

……

狂風過後,江麵漸又趨於平靜。

將軍艦上,一群渾身濕透的長沙士卒們圍在一起瑟瑟發抖。他們剛剛從江水裡爬起來,寒冷刺骨的江水將他們凍得臉色發紫。

“方將軍,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啊?”士卒顯然已經失去了主心骨,向著方繼連連質問,“援軍什麼時候才會來?我們到底要堅持多久?”

“憑我們自己根本打不出去啊!援軍再不來,我們今天不會死在這裡了吧……”

方繼的臉上一片慘淡。

方才他命令士兵強攻了幾次,想要將荊州將的包圍圈撕開一道缺口,好讓他們逃出去。可黃東玄早有準備,用蒙衝船撞擊他們的戰船,還用樓船上的拍竿——那是由立柱、橫杆和縛於杆頭的巨石以及軲轆組成的戰船武器,可以隨意轉動,以巨石擊打敵船——將他們的戰船砸沉,那些個濕漉漉的士兵,便是落水後僥幸未死被救回船上的。

在這種形勢下,強攻是無論如何也攻不出去了。士兵們隻能把希望寄托在援兵身上。然而奇怪的是,隻要他們不試圖衝出包圍,荊州軍也就隻是時不時投投石塊、射射火箭嚇唬他們,並沒有急著圍剿他們——不過在這樣命懸一線的情況下,那些嚇唬的招數就足以讓他們神經緊繃、瀕臨崩潰了。

小兵們還在期盼著援軍的到來,唯有方繼將整個局勢看得明白——打從一開始,荊州軍就是故意放他們的斥候回去報信的。而現在荊州軍的放鬆更證實了方繼的猜想:黃東玄也在等他們的援軍,黃東玄想要圍點打援!

這幾年來,方繼一直將黃東玄視為對手。他想要擺脫黃東玄的陰影,想要做得比黃東玄更好!然而這隻是他們第一次的交鋒,他便猛然意識到,原來一直以來,他都小瞧了黃東玄。

今日這局麵,真可謂環環相扣,先是用戰馬騙到了他們的巡邏兵,又通過困住他們的巡邏兵,引來了他親率的援軍。現在,黃東玄還想以他們為餌,誘騙長沙軍大軍出動……

縱使身為對手,方繼也不得不感歎一聲,黃東玄此計甚妙。可他輸得並不甘心。

非是他不如黃東玄,隻怪長沙兵不懂馬。倘若巡邏兵中多幾個懂馬之人,早早看出古怪,他們也就不會落到如此地步。他想要更多的機會證明自己,可就因這一小小失誤,他便要萬劫不複了嗎?

他真的,真的不甘心啊!

……

……

樓船上,黃東玄翹著二郎腿,不時看一眼身邊的漏壺,又抬頭看看天色。

“嘖……”擰巴的眉結和快速抖動的腿顯示了他的不耐煩。他放下腿問道,“我說,這都一個多時辰了吧?嶽陽那邊還沒消息嗎?”

眾人麵麵相覷,紛紛搖頭。

正如方繼所料,黃東玄野心極大,今日布下這連環套,可不止打算收割這千把長沙軍。他巴不得孫湘能傾巢出動,讓他打個全軍覆沒,那樣才叫痛快。

可援軍遲遲不來,黃東玄閒得無聊,隻能時不時讓人往江心砸一波石頭,再派威武銳利的蒙衝船去轉悠一圈,靠欣賞瑟瑟發抖的長沙兵們來解乏了。

終於,西麵有一艘小船駛了過來。眼尖的士卒忙道:“大哥快看,斥候回來了!”

黃東玄頓時來了精神,起身道:“快把人拉上來。”

從嶽陽回來的斥候被拉上了樓船,來到黃東玄身邊。

黃東玄問道:“怎麼樣?他們出兵了沒有?”

探子搖頭歎氣:“沒有。他們關閉了水門,還加派了守城的兵力。如今城門上布滿了機弩,我們都不敢靠近。”

“……格老子的!”黃東玄氣得罵了句臟話。

緊閉城門,加強城防,孫湘的態度已經擺出來了——他並不打算派兵救援,他甚至害怕敵軍偽裝成逃回來的部隊,所以把機弩全架起來,謝絕不速之客的到來。

方繼的這些人馬,已經被孫湘徹底放棄了。

“那姓孫的真是個孬種!”荊州軍官們也倍覺失望,紛紛啐罵孫湘。他們一方麵是恨自己下了魚餌,魚卻不肯上鉤;另一方麵,他們也曾做過孫湘的手下,看到孫湘如此痛快地放棄自己的部下,甚至連嘗試也沒有嘗試,他們如何不感同身受?

黃東玄啐了口唾沫,回頭向被困在江心的長沙戰船看去。片刻後,他搖了搖頭:“算了,不來就不來吧。”

最先懊惱的人是黃東玄,不過最快恢複平靜的也是他。雖然惋惜,但這結果其實並不出乎他的意料中。

他又坐回原位,把腿一翹,道,“派個使者,去找方繼。”

眾人的目光向他投去。

“去勸降。”黃東玄下巴一抬,平靜地下令,“把嶽陽城的情形告訴方繼,他們的援軍不會來了。如果他肯投降,我保證善待所有降卒。”

命令下達後,眨眼的功夫,一輛小木舟從大樓船的甲板降到了江麵上。它晃晃悠悠地朝著被逼作一團的長沙戰船駛去。

……

……

一柱香的時間後,使者船開回來了。

使者被人撈上樓船,渾身濕透,瑟瑟發抖。衛兵們忙取了毛毯來給使者蓋上。

黃東玄驚道:“怎麼回事?方繼他什麼意思?”

使者擦了擦臉上的水,哆哆嗦嗦道:“稟將軍,那方繼如頑石一般,又臭又硬。我才說明來意,他就命人把我丟下船去。他說他是絕不可能向將軍投降的……我原本還想再勸,他就找出弓箭,差點把我射死在水裡。我隻好趕緊逃回來了……”

“什麼?這混賬東西,不想活了!”黃東玄又惱火又不解:“他跟孫湘沾親帶故嗎?他居然對姓孫的這麼忠心?”

“倒……倒也未必……”使者小心翼翼道:“我、我方才看方繼的臉色,聽他的語氣,他似乎是……對將軍您有所不滿,因此才不肯投降的……”

“啊?我?”黃東玄茫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簡直莫名其妙。

方繼不是他的舊部,而是孫湘從其他軍隊裡提拔起來管束他的舊部的。在離開長沙府之前,黃東玄跟方繼幾乎沒有任何接觸,怎麼就被人恨上了?

不過他也不急著去厘清緣故。他想了想,冷笑道:“不肯投降是吧?行,那就彆管方繼了!再多派幾艘船,去接近其他的長沙戰船,問問其他人是願意投降,還是想被剁碎了喂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