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3588 字 3個月前

很快,數乘小舟被放到江麵上,再度向長沙軍駛去。

……

這一次黃東玄等得比較久。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夕陽西斜,天色都暗了許多,幾乘小舟終於開回來了。回來的不止是黃東玄派出去的船,數輛長沙軍的木舟也跟了過來。

黃東玄站在高處,隻見開回來的小舟上,有一個男子被人五花大綁捆成粽子,眼窩青紫,嘴角流血,發髻散亂,好不狼狽。

不多時,那被捆縛的男子讓人用繩子提到了甲板上。

黃東玄背著手踱過去,居高臨下地打量那男子。那男子羞憤至極,將臉拚命轉開,恨不能就此將自己脖子擰斷拉倒。

黃東玄幸災樂禍道:“哎喲,這是誰啊?我瞧瞧,這不是方繼方將軍麼?怎麼被人捆成這樣?誰捆的呀?”

方繼渾身僵硬。

黃東玄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更大聲了:“不會是你的手下嘩變了吧?”

方繼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幾乎把牙磕碎。

黃東玄沒說錯,方繼是被長沙軍揍成這樣、捆成這樣的。

援軍遲遲不到,即使荊州軍不派人來遊說,長沙兵們也知道,他們已經被舍棄了。他們最後的一絲希望破滅,連帶著破滅的是對主帥的信任與順從——已經走到絕路上了,難道他們還要任人獻祭嗎?

因此當荊州軍前來說降,給他們指出一條活路,方繼卻執意要斷絕這條活路的時候,最先憤怒的是長沙兵們。經曆一番混亂和內鬥之後,方繼便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見方繼死硬頑固,遲遲不肯說話,黃東玄的一名手下猛地拔出佩刀,高聲道:“大哥,既然這姓方的一心尋死,咱彆跟他廢話了!一刀砍了他得了!”

方繼額角的青筋抽動了一下,緊閉雙眼,仍不出聲。

黃東玄默默觀察著方繼的反應,見他並不畏死,便擺擺手讓自己的手下退下了。

他往椅背上一靠,好奇道:“方將軍,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吧?我難不成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

方繼冷笑道:“廢話少說!無恥黃賊,要殺要剮,給個痛快的!”

黃東玄的衛兵們勃然大怒,正要上前教訓著不知好歹的家夥,又被黃東玄用眼神製止了。

黃東玄並不因為被罵了一句無恥而惱怒,他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有恥。他饒有興致地問道:“方將軍覺得我如何無恥?說來聽聽啊。”

方繼沒想到黃東玄會這麼問,不由一愣。雙方僵持片刻,方繼漲紅了臉,怒道:“你……你這不忠不義,過河拆橋的小人!你再三變節,投了新主,便坑害舊主!你可知有多少人為你所害?你竟還有臉問這樣的話!”

黃東玄眯眼。

關於兩次變節的事,他沒有解釋的意思,也沒有解釋的必要。他隻淡笑道:“方將軍戰場上技不如人,就搬出這套迂腐說辭來給自己撐麵子……不嫌丟人麼?”

方繼勃然大怒,正要再罵,黃東玄忽然又道:“當初孫府尹是如何把我從江陵府請到長沙府,我料想你並不清楚,這些沒什麼好說的。至於我是如何歸降蜀府的……方將軍,你就當真一點不知情?”

方繼又是一愣。

黃東玄反水後,孫湘自然把一切過錯都推到黃東玄和王占的頭上,說是他二人變節才致使軍隊大敗。可實際上黃東玄當時的處境,同為軍官的方繼不可能一點不知情。他隻是……

還沒等他作答,黃東玄又道:“這也不說了。或許你確實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我相信方將軍肯定知道——你覺得,孫湘是個值得跟隨、值得為他賣命的明主麼?”

方繼眼神一閃,竟答不上來。

過了片刻,他哆嗦著把話題扯了回來:“黃狗賊!你……你少在這裡妖言惑眾!當初、當初將士們跟著你征戰疆場,舍命取義,你卻因為貪生怕死而輕易變節!你可知有多少人受你牽連,丟了性命,前途儘毀嗎!你還敢說你不是無恥小人?!”

黃東玄挑眉,忽然明白了方繼如此恨他的緣故。他左右望了望,朝著邊上一名長沙士卒招手:“你過來。”

那士卒茫然地走上前:“我、我嗎?”

“就是你。”黃東玄問道,“我問你,我走了以後,孫湘待你們如何?”

那士卒正不知該如何作答,黃東玄卻自問自答地接了下去:“是不是他又不敢把你們都撤了,又不肯好好用你們,所以他就處處打壓你們,把錯都推到你們頭上?”

那士卒想起這些年的苦楚,頓時如同吃了苦瓜般皺起臉來,連連點頭:“是、是!”

黃東玄又道:“是不是方將軍領了我留下的餘部,所以連帶著遭到那姓孫的遷怒,一直鬱鬱不得誌?因此他討厭我?他覺得他是被我牽連的?”

方繼臉色一變,還沒來得及開口駁斥,長沙士卒已經小聲回答了:“我們都是這麼覺得的……”

方繼:“…………”

甲板上忽然靜默下來,方繼臉色先紫後青再白,嘴唇幾番蠕動,最後竟仍啞然。最終,他閉上眼睛,悲憤、痛苦、惱羞、不甘……種種心緒在胸口激蕩,將他衝撞得搖搖晃晃。

黃東玄看著他這樣子,並沒有覺得幸災樂禍,隻是若有所思。

少頃,方繼睜開眼睛,隻見一張放大的臉貼在在他眼前,頓時把他嚇得一哆嗦。

黃東玄蹲在他麵前,嬉皮笑臉已被他斂去,神色淡然:“方繼,如果我是你,在我前頭有人丟下這麼個爛攤子給我,阻礙了我的前程,我興許也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剝了。不過比起恨我,還有一個你更該把他扒皮拆骨的混蛋——不用我說,你知道那是誰吧?”

方繼不吭聲。

真正阻礙他前程,讓他鬱鬱不得誌的人是誰?不是黃東玄,而是孫湘!是孫湘剛愎自用,用人不明。隻是他為臣,孫湘為主,因此這股氣他不能衝孫湘,隻能衝著黃東玄罷了。

黃東玄又道:“我剛才問你,孫湘是不是個值得跟隨的明主,你沒有回答,你不用說我也知道。另外,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如今跟隨的那位,他是個明主。他值得。你明白麼?”

方繼呆呆地看著他。

黃東玄直起腰板,扯了扯袖子,淡淡道:“你不用急著假裝忠良,不妨先想一想,孫湘現在在乾什麼,值不值得你忠良。你帶兵出城的時候他沒有給你旨意吧?他也沒有派人攔你吧?你覺得他會不知道你在乾什麼?你以為你還回得去嗎?”

方繼的眼神再次劇烈顫動。

孫湘現在在乾什麼……隻怕是正在和人商議要如何為這場敗仗定責吧……

責任會是誰的?除了自己,還能有誰呢……

雖然他已經知道黃東玄圍點打援的意圖,或許孫湘也已經猜到了。他並不推卸自己的責任,可看到孫湘真的連援救他們的嘗試都沒有,如此果決地將他們視為棄子,他不恨也是不可能的。

片刻後,方繼終於開口,低聲問道:“倘若是你的那位明主,他明知是計,也會派人來救嗎?”

“會啊,當然會。”黃東玄想也不想便道,“他不會白白派人送死,可總要嘗試一下,找找有什麼破局的方法。仗不都是人打的麼?不試試怎麼知道?至少,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會是關起門來看這是誰的罪過。”

方繼沉默不語。

良久,他常常喟歎一聲,如同被人抽乾了力氣,癱軟在甲板上。

……

……

夜風漸起,更深露重。

孫湘的營帳裡此刻還被火燭照映得如同白晝。他焦慮地帳內來回踱步,他的幕僚們也坐在帳內,他們都在等待最終的消息。

敗仗已經注定,而要如何好好利用這場敗仗,幕僚們也已經商議出了結果——他們打算利用這場敗仗來煽動人心,鼓舞士氣。

他們將會在軍中大肆宣揚這場戰鬥的慘烈,宣揚長沙士卒們是如何頑強抵抗,英勇不屈。最好還得選出一二英雄人物,大書特書他們是如何以一敵百,令敵人聞風喪膽,隻是最終不慎中了敵人的奸計,抱憾而亡。他們還要痛陳荊州軍的殘忍與無恥,以激起士卒對敵人的痛恨,使士卒立誌要為同袍報仇。

眼下長沙軍最棘手的問題正是士氣的極度低迷。倘使這場敗仗真能被利用來激發鬥誌,那敗也成了勝,千餘士卒的犧牲也算值得了。

幕僚們的計劃都已擬定,可戰場上的局勢竟然還未見分曉。孫湘接到消息,說黃東玄一直對方繼的軍隊圍而不剿,似乎還寄希望於能用這些誘餌釣出更多長沙軍。這讓孫湘如何能不著急?

帳內安靜得隻剩下孫湘不規律的腳步聲和火燭劈啪的燃燒聲。

終於,又一名報信的探子來了。

“報——”

探子還沒入帳,心急如焚的孫湘聽見腳步聲,已經迎出去了。

“戰局如何?”孫湘一把將人拽入帳內。

那探子神色驚惶,小心翼翼地掙脫了孫湘的手:“府、府尹,方繼他們……他們……”

“他們如何??!!”

“他們……投降了……”

仿佛一道驚雷砸中天靈蓋,孫湘身體猛地一晃,直挺挺地向後倒去。眼疾手快地幕僚們衝上來,忙將他的腦袋托住,可他的半截身子還是重重砸到了地上。

孫湘不怕方繼全軍覆沒,也不怕他們以少勝多,無論哪種結果,他都能讓人好生渲染,用以鼓動人心。可他千不怕萬不怕,唯一怕的便是這一出“投降”。

沒有什麼比這更動搖軍心的了。當長沙軍的士卒們發現他們不必奮力作戰,他們還有彆的路可以走,那這低迷的士氣勢必將會導致更加可怕的結果……

作者有話要說:  一章大肥章,送首涼涼給孫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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