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2 / 2)

“誒、誒,”張氏長著老繭的手在衣服上磨蹭了兩下,有些不知道說什麼。

劉玉真這兩日已經對她這樣的狀態有些熟悉了,笑道“夫君剛才帶我和孩子們去了一趟族長家裡,孩子們玩得很開心摘了好些桂花家來,伯祖母還說起夫君喜歡吃桂花米糕,母親不如我們也做一些米糕吧,正好給伯祖母送去些。”

張氏眉開眼笑,道“好好好,這米糕我拿手著呢,你們的婚事族長一家幫了大忙,很應該謝的,秀娘,秀娘啊你快去找些棗來!”

劉玉真想起了剛剛在族長家聽說的張氏做米糕隻放兩顆棗的事,頓時沒忍住笑了一下,道“那便都聽母親的,要做些什麼您吩咐就好。”

不一會兒,段嬤嬤從後罩房裡取來了一壇子桂花糖漿,小張氏也找出一小袋去年打的棗,合著婚事沒用完的米粉做起了桂花米糕。

康哥兒和宇哥兒喝完了吳氏調好的香香甜甜的桂花糖水,又湊過來想要繼續玩,鬨得張氏頭疼。

劉玉真見狀便帶著他們到另外一邊,隨手扯了個麵團三兩下做成一隻小兔子,引得幾個孩子一陣驚呼,搶著要學,好歹是將他們製住了。

一廚房的大人孩子忙活了近一個時辰,到天擦黑的時候不但做好了桂花糕、桂花米糕,還做了一蒸籠的桂花糖餡小兔子點心和沾料吃的糯米糍。

湊夠了四色禮給族長家送去,不僅如此,幾個孩子還在劉玉真的指派下跑來跑去把小兔子點心送給了長輩兄弟們,得到了一致誇獎興奮得小臉紅撲撲的。

睡覺時都不得安寧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後來還是陳世文冷下臉才讓他們安靜下來閉上眼睛,不一會兒便睡熟了。

哄睡了孩子們後夫婦二人提著燈籠走回了西廂房,這鄉下的夜晚沒什麼可逛的,就連這縣城裡常見的燈籠都是家中獨一份。

回房後劉玉真張羅著梳洗,順便提及了她藏了一下午的話,“夫君,這村子裡的路全是黃土,下雨了得濺一身泥,就沒想著修一修嗎?”

陳世文博換上舒適的寢衣,將袖子卷起來喝水,聞言笑道“談何容易,前麵的幾十年皇朝更迭朝不保夕,哪裡有這個心思。”

“後麵日子好過了那也是緊著自家的房屋,要不是早些年官府說這汙穢之物能富田,你走出房門便能被嚇回來。至於下雨天鄉下人哪裡在乎這個,富裕的套上木屐,窮些的人家乾脆連鞋也不穿。”

“我們這還好,舅舅家那邊還有幾兄弟穿一條褲子的,如此情景修路談何容易?”

劉玉真很驚訝,道“那,那村子裡的路就一直這樣?哪怕是用碎石子鋪一鋪也好啊。”

陳世文“石子?村子裡的石頭是用來修地基建房子的,你今日沒發現嗎村中的屋舍多半是石頭地基和泥磚建的。”

“這泥磚就是地裡的泥土,哪家要建房了便釘幾個框子,去地裡摔胚,摔好的胚用框子框起來曬乾,便是這泥磚了,村子裡像我們家和族長家這樣的青磚房屈指可數。”

劉玉真沉默了,在她的觀念裡路要麼就是像縣城的街道、劉府和陳家這樣用青石板一塊塊鋪得隻留一條細縫,要麼就是春天野外草長鶯飛腳踩上去都能聞到一股青草香。

再不濟也得是莊子裡那樣撿了圓潤的鵝卵石,一個個的整齊排好,縫隙處再用碎石填充,一副粗狂模樣,哪能像今天這樣踩一腳整個裙擺都是灰,還不小心便會踩到不潔之物。

她有點委屈,這村子裡的狀況實在是太不堪了,出乎她的想象。

許是看出了她的不情願,陳世文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委屈你了,你有什麼事打發了丫鬟婆子去做便是,我不在家裡時你若想嶽母了便和母親說一聲,回去小住幾日。”

她掙脫他的手,一下一下地給他理著衣領,彆扭道“那你在家裡的時候我就不能去了嗎?”

陳世文從發癢的脖頸上抓下她的手,小手柔若無骨,握在掌心如雲朵一般,這讓他的聲音略微發啞“我並無此意,我若在家裡自會陪你同去。”

劉玉真扁著嘴,又想笑,想要掙脫他的手又拉不動,臉上滿滿染上緋紅,嬌聲道“我不管,過些日子母親壽辰你要陪我同去。”

“好,同去。”陳世文愣了一下,握緊了她的手。

早上用完早膳之後,陳世文帶著孩子們出門,劉玉真慵懶地歪在貴妃榻上,似睡非睡。

“姑娘,”段嬤嬤掀開門簾進來,輕聲道“姑娘您可要歇息?”

劉玉真揉著額角,抓過一個綿軟的枕頭墊在身後,道“再等等,嬤嬤你坐,和我說說這家裡是怎麼個情況,這錢家是個什麼模樣?這家裡頭就錢家一戶下人,夫君還讓他們的大兒子做了小廝,咱們可得打探清楚了才好。”

段嬤嬤走上前來,在凳子上坐下了,輕聲道“姑娘您放心,這陳家比府裡簡單多了,家中女眷隻有四位,仙去的老太太、大太太和大奶奶是一個家裡出來的。”

“大太太性子也和善,就是在銀錢上著緊些。大奶奶嫁進來八年了,隻得了個芙姐兒所以底氣不足,家常的事都搶著乾呢,香也燒得勤。”

“至於二房,二太太守寡多年,娘家兄弟是常來的戚貨郎,二奶奶的父親是鎮上的吳秀才,錢家的說她精明得很。”

“幾位爺都是疼人的,屋子裡沒什麼口角。”

說完了女眷們,段嬤嬤說起了下人,“至於錢家,也簡單,一家子都是姑爺成親後采買的,是臨縣一個大戶人家的家生子,那人家裡落敗了被發賣出來。”

“錢家的和錢樹是兩口子,他們有兩個兒子,一個叫做錢富一個叫做錢貴,錢富早些年去了,錢貴今年十九,這些年都跟在大爺身邊侍候,回來得少尚未成親,性子據說沉穩得很。”

劉玉真明白了,想了想問道“那石榴呢?就是在婆婆屋子見過,黑黑瘦瘦有些傻的那個,她在這家裡頭是什麼身份?”

“她啊,”段嬤嬤笑出聲來,“石榴也是買來的,不過是大太太買的,先頭大太太和大姑娘打擂台,大姑娘給姑爺納了一個妾,大太太緊接著也找了一個,就是這個石榴了,是山裡人家,養不活了送了來。”

“納妾?!石榴?!!”劉玉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前傾著身子不敢置信地脫口而出“石榴是夫君的妾室?怎麼可能?她那麼醜?!”

她雖然沒有不準他納妾,但是,但是也彆找個那麼醜的黑豆芽啊!美胸沒屁股的,連臉蛋都沒有,哪一個不比她強?

段嬤嬤啞然,驚訝地望著她。

劉玉真醒悟過來,捂住臉道,“我真是糊塗了,嬤嬤你繼續說吧。”

“是,姑娘您不用擔心,”段嬤嬤以為她是介意陳世文有妾室這件事,笑著解釋道“您定想不到是這麼回事,當時姑爺在外讀書,大姑娘懷了慧姐兒,大家瞧著她肚子尖尖又愛吃酸,所以都說是個男孩兒。大姑娘很高興,從陪嫁丫鬟裡挑了個老實的,要抬舉她做妾。”

“這事被大太太知道了,她聽村裡的村婦說了幾句,也要找一個女孩兒給姑爺做妾攏住姑爺的心,但是又不舍得花銀子從人牙子那裡買。錢家的也沒生女兒,所以找來找去就找到了山那邊家裡養不活想送去給人做童養媳的石榴!”

天爺啊,劉玉真目瞪口呆,追問道“然後呢?他回來怎麼說?石榴怎麼又變成丫鬟了?大姐姐那個丫鬟呢?”

“姑爺回來後大發雷霆,勸阻了大太太,然後又和大姑娘吵了一架,立下家規往後他這一房四十無子方可納妾。”

說著說著段嬤嬤歎了口氣,道“如此這石榴不好送回去餓死,便隻能做丫鬟了,後來姑爺打發走了大姑娘的下人,石榴就幫著照顧兩個孩子。至於大姑娘的丫鬟,大姑娘說給夫君納妾是她這個做主母的本分,堅決給那丫鬟開了臉。”

……大姐姐。

這操作真是出人意料啊,想在府裡時,二房每次多了新麵孔二嬸都要狠狠發作一番,沒想到她教出來的大姐姐居然如此闊達。不但毫不在意夫婿納妾,還主動獻出身邊的丫鬟?

劉玉真拽緊了帕子,冷靜地問道“那,那個‘姨娘’如今在何處?”議親的時候陳家並沒有提起這麼個“姨娘”,嫁進來後也沒人來向她敬茶,想來是不在這裡的。

那會在哪裡呢?這可是個很重要的事情,正經擺在眼皮底下的妾是一回事,安置在外麵的外室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前者她不反對,但是後者必須杜絕!

段嬤嬤的語氣也很冷靜,道“在大姑娘生下慧姐兒不久後,突發急病死了,家裡人也被二太太賣到了彆處,聽說姑爺回來後連那姨娘的墳塋都沒見到,和大姑娘又吵了一場。”

都是在後宅長大的人,段嬤嬤這麼一說劉玉真瞬間明白了她的未了之意,頓時覺得心中發寒,喃喃道“這裡頭肯定是有事。”

生了個女兒,姨娘就突發急病去了?這可真是太有故事了!

段嬤嬤給她續了熱茶,勸道“宅子裡頭哪兒不是事呢?不過都過去這麼些年了,當時大姑娘是住在縣裡的,那人也是死在縣裡大姑娘的陪嫁宅子裡的,無論如何都與我們沒乾係。”

“姑娘你莫要多想也彆去查,要是讓姑爺知道您查這樣的事,定會生氣的,屆時夫妻失和,於您不利。”

這道理劉玉真自然明白,半響她反應過來,急問道“這都是錢家的說的?她居然知道這麼多?她可還告訴了彆人?!”

“姑娘莫要擔心,”段嬤嬤安慰道“這事前半段是錢家的說的,但是後麵是從咱們府裡頭知道的,當年出了這樣的事太太隱隱約約就知道了,後來定下了您和姑爺的親事,太太又特地讓老奴去打聽了,這事二太太捂得緊呢。”

劉玉真鬆了口氣,略有幾分疲倦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不然錢家的知道這麼多,可不敢留了。她撐著腦袋,目光遊移在這間屋內,腦海中思緒紛亂。

過了快一盞茶功夫,劉玉真回過神來,道“嬤嬤,夫君先前與我說過要給家裡再添幾個下人,昨夜我和他商量了,定下一個在廚房,一個侍候婆婆,一個侍候二嬸,兩個伺候慧姐兒和康哥兒。”

“再買個青壯去和錢家的輪換守田,農忙的時候也有幫襯,婆婆也同意了。”張氏雖然同意了,但還是舍不得銀子,不肯給四姑娘也買一個丫鬟。

段嬤嬤一聽便明白了,道“廚房便選個媳婦子,伺候大太太和二太太的丫鬟年齡得大些,十一二歲最好。至於青壯那最好得是買一家子,家裡下人少,青壯漢子可不能買單的。”

“是這個理,”劉玉真頷首,“不過剛剛聽你這一說,錢家的是做著家裡的雜活吧?每日還要去老宅喂雞鴨,哪兒都去得。你去問問她可願到廚房去?”

她覺得可不能再讓這個錢家的到處跑知道得太多了。

“顧廚娘是我的人,將來總要跟著我的,她若能學上幾手往後自有她的造化。至於新買的就讓她和石榴一起去做雜活,石榴這個丫頭上次讓康哥兒衣服都不穿就跑出來了,可見不是個好的,她們兩個加上鄭婆子三個人也夠了。”

“這天大的恩典,她哪有不肯的,”段嬤嬤笑道“我隻需提一提她就要來給姑娘磕頭呢!”

劉玉真略高興了些,又道“慧姐兒那邊我打算把二等的梅香給她,那丫頭今年十歲,做事細致性子也活絡,是個好人選,至於菊香比較沉穩,還是給了康哥兒。”

“嬤嬤你記得把她們的身契取了來。這家裡我這邊的事不多,有桂枝和菊香兩個也夠了,至於秋葉和秋菊,今年就讓她們待在後罩房做衣裳,磨磨性子再說。”

段嬤嬤讚同,“那這樣一來便隻需買一對夫婦,兩個丫鬟,不過姑娘兩個丫鬟會不會少了些?四姑娘今年十四,她和其他兩個少爺姑娘身邊可要安排人侍候?或者直接從您的陪房裡選?”

“不必,這是陳家買的下人,”

劉玉真強調了‘陳家’兩個字,鄭重道“如今家中雖有些許銀子,但還沒到每個人都能有下人伺候的時候,夫君說下人們把臟活苦活乾完便罷了,若是往後家中沒有彆的營生,這幾個便到頭了。”

段嬤嬤明白了,這陳家和劉家不同,劉家那是不缺銀錢嫁進來的媳婦們或要差事或與家生子連姻親恨不得把陪房塞到各個地方。

但是陳家本身並沒什麼下人,姑娘的陪房若都喊來旁的不說,姑爺這一關就是過不去的。

劉玉真想了想又提醒道“此外,嬤嬤你也注意著些,兩個丫鬟就挑那種良家出身,出來做幾年活給自己攢嫁妝的,到了年紀就讓她們回家去。”

免得過幾年長大了婆婆突然又想要一個“石榴”,那樂子可就大了,在劉府的時候,那種死契的丫鬟是最愛往爺們身邊湊的,尤其是家生子,稍有些姿色便會起那心思。

反而那些幾年的活契,因為不近身伺候,又有作為良民的後路在,反而消停些。

“這事就拜托嬤嬤了,”劉玉真道“再順帶去我那陪嫁宅子裡瞧瞧,安撫安撫,也緊一緊門戶,不要讓他們到處跑。”

“姑娘您就放心吧,定會辦妥的。”段嬤嬤應下,然後又請示了些采買小事便下去了。但沒過多久她老人家又回來了,後麵跟著提著個食盒的桂枝。

“桂枝見姑娘您早膳吃得少,便煮了一碗麵,您多少用一些吧。”

蔥花的香氣伴隨著風的流動勾起了劉玉真肚子裡的饞蟲,她剛剛正想吃點什麼呢,看了那碗頓時笑了“你這機靈鬼,這蝦米哪兒來的?”

桂枝笑道“是之前咱們在莊子曬的,我瞧著您愛吃便帶了些來,讓顧廚娘煮了。對了姑娘,廚房裡的醬菜就隻有兩樣,還鹹得要命,遠不如府裡的。”

“莊子上咱們之前做的魚醬、蝦醬、豆醬、芝麻醬和果子醬現在都應該能吃了,要不讓他們送些來?”

“想吃便讓人送來,也不是什麼珍貴東西,吃個新鮮罷了。”劉玉真將碗裡的配料都攪拌在一起,嘗了一口覺得滋味甚好。

遂吩咐道“讓顧廚娘晚上再做一碗給姑爺送去,再拌個涼菜。家裡晚膳用得早,他這幾日都要在書房待到很晚,昨晚回來時餓得不行把桌子上剩下的兩塊冷點心都吃完了,往後便給他送宵夜過去吧。”

“誒。”桂枝記下此事自去忙活了。

段嬤嬤也欣慰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