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1 / 2)

夜深了,萬籟寂靜隻那更夫的銅鑼聲遠遠蕩開,在府城某處,一座種植著紫藤花的小院也如其他地方一般,陷入了黑暗之中。

小院的主人,一對年輕夫婦躺在床上睡著了,一個男子麵有病容平靜地睡在外側,手規矩地擺放在被麵上,一個女子睡在裡側,眉頭緊皺,手也抓住了被褥,似乎陷入了噩夢之中。

……

一年前

劉玉真從那屋子脫離了出來,到底受了寒氣病了兩日,昏昏沉沉的外頭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知曉。

等她醒來的時候,她“失貞”的傳聞已暗暗在劉家蔓延開來,也不知從哪兒起的頭,等大太太知道的時候有幾位族老已找上門來,詢問此事真假,欲以族規處置。

劉大太太曾氏身為寡婦,又是輩分低的兒媳婦,還沒有誥命在身連議事的堂屋都進不去,在屋裡急得團團轉。

“快!嬤嬤,”她緊緊地拉著徐嬤嬤的手,“都這時候了,不要在乎銀子,我要知道他們在商量什麼!”

徐嬤嬤也臉色沉重,翻出銀票急急忙忙地走了。

“佛祖保佑!菩薩保佑!漫天諸佛保佑!”她滿屋子亂轉,而後似乎想起了什麼,快步走入一間香火繚繞的屋子,匆匆地給一牌位上了兩炷香,連拜了幾下。

“夫君,你是最疼真姐兒的,一定要保佑她此番逢凶化吉,渡過難關!隻要她此番平安度過,我,”說到此處她語氣哽咽,“我,我就再也不怨你了……”

……

另一端,正中的堂屋內,聽聞幾位族老的來意,老太太怒不可赦,“這可如何是好?這女子的名節豈容輕忽?婉娘,你這就帶了人,去把那嘴碎的婆子丫鬟們都綁來,灌了啞藥先押解到莊子上去,下半輩子都不要讓她們出來了。”

“至於旁的,領了人去盤問,凡是與她們討論過此事的,都一並處置了,這件事,決不能傳到外頭去!真姐兒尚未定親呢,好在知道此事的人少,還來得及。”

劉二太太領命出去了。

老太太又道:“真姐兒,就送去莊子上住一陣子,正好我有處莊子就在慈悲寺下方,便送她去沐浴佛恩吧,如此過上一年半載再接回來,往外頭找門低些的婚事也就罷了。”

老太太說到此處已是伸手抹淚,“我可憐的真姐兒……”

但幾位族老對視一眼,卻有不同的意見。

“三侄媳婦,”一個刻板臉老頭冷冷地道:“這樣的事豈是打殺幾個下人就能了事的?這罪魁禍首既已送去了家廟倒也罷了,但這貴府大房的劉十八……”

“我們劉家已傳一十五代,在這清源縣紮根也有上百個年頭了,繁衍了五代子孫,五代之內,無作奸犯科之男,亦無二嫁之女。按照族規,劉十八與外男私相授受,應送去家廟修行,青燈古佛一生,為祖宗祈福!”

“不錯,”另一個年輕些的族老捋著長須,點頭,“族規乃我劉氏一族立足之根本,族風所在,不容輕忽!”

“是極是極。”族長也點頭。

“這……”老太太為難道:“真姐兒自幼乖巧懂事,此番隻是一時不察被人所害,豈能怪罪於她?況且老大媳婦守寡多年,一直慎言慎行,恪守本分,真姐兒是她與我家老大的獨苗,若真送去了家廟,豈不是教母女分離,有違人倫?”

“是啊,”劉二老爺與劉三老爺也勸道:“我大嫂與大哥就這麼兩個女兒,家廟清苦了些,不如網開一麵?”

幾位族老又是對視一眼,那刻板臉又道:“三侄媳婦,你嫁入劉家也有四五十年了,咱們劉家族規如何,你也知道。遠的不說,八年前,老七家中那兒媳婦便是如此,不但被沉了塘,名字也從族譜上抹了。”

“再近些,三年前老十四家裡那不成器的孫女,與一有婦之夫私相授受,原本也是要送去家廟的,但她的父母苦苦哀求,便一頂轎子送去那人府上做了妾。”

“做了妾的女子那名字也是要從族譜上抹了的,不過好歹比沒了性命強些,我聽聞陳秀才不願娶她?也罷,看在她那死去父親的份上,若是陳秀才願意納她為妾也可。”

“不錯,”另一個也點頭,“我們劉氏一族向來是贍養孤寡,勤做善事的,若是陳秀才願意娶她為妻或者納她為妾,也不是不可網開一麵,隻是若是納妾,這名字還是要從族譜上抹去的。”

族長是個年輕些的,這時候總結道:“聽聞陳秀才目前還在貴府養病?不如三嬸娘派人去詢問一番,若是他應下也就罷了,若是不應,那這兩日就把人送走吧。”

“貴府還有幾位姑娘尚未婚配,夜長夢多不能因小失大影響她們的名節啊……”

……

大房·隨園

徐嬤嬤急匆匆地跑了來,“太太,太太不好了……”

曾氏連忙抹乾淨眼淚,從屋子裡快步走了出來,“如何?那起子老不死的怎麼說?!”

“太太,”徐嬤嬤向來嚴肅的臉上滿是驚慌之色,焦急道:“他們說……”她語速極快地複述了一遍,“這可怎麼好?劉家的確是有這樣的族規的呀,您當年還感歎過於嚴苛,給那姑娘送了一筆添妝銀子去。”

“什麼?!”聽罷的曾氏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他們竟敢如此待我的真姐兒?!”

“太太,如今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徐嬤嬤扶住她,“您得拿個主意啊,遲了,恐怕,恐怕……”

曾氏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稍稍冷靜些許這智慧就回來了,“先不用怕,前幾日看那陳世文是有幾分在意真姐兒的,他有幾分君子之風這時候不會貿貿然拒絕。”

“隻要能拖上些時日便成,我已打發人去京城送了信,不用過上一年半載,隻要開了春我就帶著真姐兒到京城去!”

“你再去那邊候著,待我想一想,想一想……”

……

劉家·議事堂屋

劉三老爺自告奮勇地去問,然後垂頭喪氣地回來了,“陳舉人說婚配乃大事一件,他需回去與父母長輩商議一番,無法貿然應允,要過些日子才能答複。”

老太太鄭重問道:“那你瞧他的神色,是願還是不願?”

“這……”劉三老爺麵對著一屋子的長輩們,小聲道:“兒子,兒子沒瞧出來……”

老太太不滿地挪開視線,手上的佛珠撥得飛快。

族長見狀道:“那要不就再等幾日?陳秀才是個有大前程的,慎重些也不為過,況且他既然提了要回去問過長輩想來是願意娶妻的,如此也是佳話一件。”

老太太神色漸緩,其他幾位族老也是暗暗點頭。

正在這時,身上有些酒氣,一晚上沒說幾句話的劉二老爺突然道:“母親,兒子有件事要與您商議。”

幾位族老見狀便想要告辭,但被劉二老爺攔下了,他道:“此事與真姐兒也有些關係,諸位長輩不如一起參詳一番?”

“和真姐兒有關?”老太太問:“什麼事?”

“母親,”劉二老爺道:“今日表兄來與您請安,您事忙便打發兒子招待,表兄與我說了一件事。諸位長輩可知,咱們蒼山府去歲新來了一位知府大老爺?”

“你說的可是於大人?”一位族老道:“略有耳聞,聽說是一位同進士老爺,年輕得很,但已經為官十幾年了。”

“不錯,”另一個消息靈通的也道:“知縣大人當時還親去拜會。”

聽明白了這知府老爺來曆的老太太疑惑地問道:“這知府老爺與真姐兒有何關係?我記著她外祖父是個同進士,但這姓氏與年歲也對不上,莫不是這於大人是她外祖父的學生?”

“母親,”劉二老爺臉上帶笑,“這知府於大人,上月剛過了四十歲壽辰,膝下隻有二女並無傳承家業的兒子。於家是書香門第,規定家中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妾。”

“哦……”老太太一聽便明白了,神色沒有什麼變化。

其他幾位族老喝茶的喝茶,捋須的捋須,也沒有什麼異樣。

劉二老爺繼續說道:“表兄與我說,知府大人請了一法術高明的道爺,卜了一卦,卦象中顯示能為於家延綿子嗣的女子居北,閨名中帶‘玉’,巧了,咱們清源縣就在府城的北邊,咱們劉家這一輩的女子人人帶‘玉’。”

“表兄聽聞此事便趕了來,今晚兒子與他小酌,他便告知了我。正好,真姐兒又出了這樣的事,母親,您說這巧不巧?”

“是巧啊!”族老們紛紛點頭,有幾個還激動地打聽起於大人的生平。

老太太低垂著眉眼,問:“這事的確巧得很,不過四品知府是何等門檻,他家裡若想要納個妾怎麼竟被你表兄知道了?況且府城北邊多少人家,帶‘玉’的也不是沒有,怎麼偏偏要到咱們這來尋?”

“兒子也問過了呢,”劉二老爺有幾分得意,“這事情是在知府大人的壽宴上傳開的,這沒過幾日於家便找到了人,一個在府衙北邊街上賣豆花的姑娘,閨名‘善玉’。”

“長得美若天仙人稱‘豆花西施’,知府大人曾去他們家吃過豆花,巧得很。”

“不過這個‘善玉’姑娘是個福薄的,還沒等她去於府享福呢知府大人的正房夫人就被她衝撞得臥床不起,這納妾的事便不了了之了。”

“這個月,知府夫人病好了便想起這事,將消息透了出來,欲為知府大人擇一良家女子,延綿子嗣,至於那與她運道不合的善玉姑娘,也被知府夫人賞了副嫁妝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