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1 / 2)

這裡是陳世文的住處。

劉玉真提著燈籠站在院門外停留了一會兒,如果她此時轉頭回去了那誰也不知道她來過此處,但她動也不動,就靜靜地站在此處,耗費了約莫半盞茶功夫。

隨後她下定了決心,吹熄手裡的燈籠然後緊了緊鬥篷上的帽子,往那光源處走去。

朦朧的月光照亮著她腳下的路。

正房前是一處台階,劉玉真提著裙擺拾級而上,來到門前輕敲了兩下,未久,裡頭傳來一道略微沙啞的男聲,“誰?”

“是我,”劉玉真鼓起了勇氣回道:“是我,劉玉真。”

屋裡頭的燈一直亮著,隨著微不可聞的椅子挪動聲傳來,一道身影背著燈光緩緩走進,停留在門後方,他問道:“五姑娘?”

劉玉真沒有回話,她也不需要再回話,因為門嘎吱一聲從裡頭打開了,一男一女在這漆黑寧靜的夜裡相互對視。

他在等著她說話,她在想著說什麼。

沉默許久,她終是說道:“你,你那日說的那話,還作數嗎?”

陳世文的身量比她高許多,此時居高臨下,看著她如今的樣子明白了幾分,道:“適才貴府三老爺來尋我,問了一些,一些唐突了姑娘的話,我不懂姑娘如今的處境,便沒有應,隻說要回去商議一番。”

“我此前曾說,慕姑娘聰慧明理,欲結兩姓之好,如今不過才過去了兩三日並不是十年八年,自然是作數的。”

“隻是,姑娘你想好了嗎?”

“你這時候來找,我心歡喜,但此事不可一概而論,我亦不是那等乘人之危之人,姑娘若是遇上了什麼難處,不妨與我說一說,或可儘綿薄之力。”

陳世文態度誠懇,兩人就這麼隔著一道門檻沉默著。

劉玉真看得很明白,跟他說了也沒有用的,如果他現在有官職在身,沒準還能插手,但是一個秀才此時根本不能與劉家抗衡。

劉家此前對他禮遇有加看的是他的以後,但如今有一個現成就能得到好處的時機擺在眼前,那麼他的話就要打折扣了。

畢竟不能在絕對的利益麵前考驗人性。

果然,她隻是略說了一說,陳世文便是皺眉。

“此事難辦得很,”他思索片刻,然後抬頭望向劉玉真,直接地問道:“所以,你想要嫁給我,直接釜底抽薪躲過他們的算計?”

劉玉真平靜地點頭,“你願意嗎?”

陳世文深深地皺眉,他踱了兩步,抬頭道:“不必如此,定親即可,待京城來人接你們時便可取消婚事,但這樣一來,你我之間的事卻是隱瞞不了的,於你的名聲有礙。”

聽到他這樣的話,劉玉真笑了,“何須隱瞞?”

……

解決了這樁大事,劉玉真提著燈籠原路返回,此時已是亥時三刻,大半的人都已熟睡了,隻有那歡喜的、憂心的、焦急的、忙碌的徹夜不眠。

劉玉真帶著一種放鬆的心情走回了臥房,她吹燃了火折子點起蠟燭,隨口道:“桂枝,你可以起來了,”沒聽到聲響頓時又喊了一次,“桂枝?你莫不是睡著了吧?”

她帶著笑意轉頭,然後僵住了,一動不敢動。

架子床內,桂枝跪倒在地,身形略有些抖,而母親冷著臉端坐在床沿,直望著她,她的身後是板著臉的徐嬤嬤,還有和她打著眼色的段嬤嬤。

曾氏語調輕柔地問:“這麼晚了,五姑娘去了何處?”

劉玉真動了動嘴,說不出話來。

曾氏把兩位嬤嬤和桂枝都打發了出去,拍了拍身側,道:“真兒,過來,坐這兒。”

曾氏麵無表情,劉玉真卻是戰戰兢兢,都不敢坐滿了就隻坐了半個屁股,小聲地問道:“娘,您怎麼突然到我房裡來了?”毫無準備,把她給嚇了一跳。

雖然她本來也計劃著換件衣服就去找她的。

曾氏歎氣,“我若是不來,豈不是連我的女兒要上花轎了都不知道?”顯然她結合這幾日的事情和桂枝的交代猜出她去了哪裡,做什麼了。

“娘……”劉玉真連忙解釋,“我不是故意要瞞著您的,”說著便把之前隱瞞的陳世文求親話語說了一遍,道:“我當時沒想著答應他,便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才沒告訴您。”

曾氏默默地聽罷,犀利地問道:“所以你剛剛就是去答應他了?”

劉玉真沉默了,半響道:“是。”

饒是心有準備,曾氏還是捂住了臉,責問道:“玉真!你,你,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母親,您消消氣,”劉玉真輕撫著曾氏胸口,勸道:“我剛剛聽到了您和徐嬤嬤的話,這是個更好的法子,不是嗎?”

曾氏恨鐵不成鋼地說:“可他是個鰥夫!如若不是我定是應了你的咱們也不是那等嫌貧愛富的,隻是他是個鰥夫,還有了孩兒!你這一去就是填房,是後娘,你外祖母做了一輩子的後娘,外人瞧著光鮮但裡頭的苦水是一筐筐的!”

“你不要怕嫁不出去,你大舅舅家的二表哥比你大三歲,自幼也是知書達理,明年就要下場了我這就給你外祖母去信……”

“母親,”劉玉真拉住了她,“我知道你想將我嫁回曾家,但前些日子外祖母不是來了信,說表姐淑姐兒與廣寧候議親,然後大舅母就從娘家接了個剛及笄的侄女兒來。”

“這意思便很明顯了。”比起繼室婆婆所出的小姑的女兒,大舅母當然更喜歡娘家侄女,以前婆婆勢大她反抗不得,但如今她女兒成了侯夫人,她自然是節節攀登,連外祖母都要避其鋒芒了。

劉玉真對那陌生的二表哥印象不深,對這門長輩們默許的親事也不在意甚至還有些排斥,畢竟三代以內呢說不準都生不出健康的孩兒,所以之前大舅母毀諾時並沒有傷心。

“那咱們回京城,讓你外祖母給你找個好的!”曾氏不死心地勸道。

“娘,”劉玉真搖了搖她的手,道:“你以前說京城流行榜下抓婿,有德才的適齡男子要麼早早就定下了,要麼待價而沽。雖說曾家是書香門第外祖做了個小官,但我父族不顯、容貌不顯、嫁妝也沒有許多,又有這麼一樁事。”

“到了京城我是曾家的外孫女、鄉下地主的侄女、無父無兄的孤女、能選的無非是年紀大些的寒門舉子,或者是年紀小些的寒門秀才,那和陳世文又有什麼區彆呢?”

“隻因為他是個鰥夫嗎?”

“如果隻是這一層,女兒覺得大可不必,他們家就那麼幾口人,我這又是下嫁,身邊丫鬟婆子一堆,他們家欺負不了我。”

劉玉真說的都是實話,大太太又道:“那孩子……”

“孩子,處得來我便養在身邊,處不來便多派幾個丫鬟婆子,我不把他們看作是陳世文的孩子,我把他們看作是大姐姐的孩子,我的侄兒侄女,小時候大姐姐還領著我玩呢。”

“哎……”大太太歎氣,摸了摸她的頭。

她偎依在大太太身側,笑道:“娘,您常教導我,要活得明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

“我是很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我喜歡這天,喜歡這地,喜歡這世間的山山水水美味佳肴,想見見這世上的名人古跡,看看荒漠看看大海。”

“我不喜歡後宅爭鬥,不喜歡絞儘腦汁地去謀算,不喜歡雙手染血,也不喜歡像二嬸嬸一樣,從您初見時乖巧羞澀的少女變成如今這般麵目猙獰的潑婦。”

“母親,”劉玉真鄭重道:“您常說我們女子生於世間,總有這樣那樣的難處,就隻看這劉府後宅,老太太勞苦功高吧,劉家能從孤兒寡母走到今天她功不可沒,您也說了祖父不善經濟,這家業都是老太太打理的。”

“但如今呢,她老人家辛苦置辦下的偌大家業也要分給三房一份,而且從下一輩來看,三房的兩個弟弟讀書更好,幾十年後難免那風又吹到另一邊。”

“還有二嬸嬸,在府裡說一不二但還是鬥不過殷姨娘,眼眶時常都是紅的,如今中年喪女頭發都白了好些。周氏呢,與三叔夫妻恩愛,有兒有女吧,但在老太太跟前連個體麵婆子都不如,整日戰戰兢兢的,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往後的日子可想而知。”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沒準啊這件事便是我的不如意,這不如意過去了往後就都是蜜糖了。”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陳世文許諾會信任我,敬重我,此生不納二色,在這世間已是難得。他所求的是一個能幫他打理好內宅,讓他後顧無憂的女子,而我想要的是一個能讓我過我想過的日子的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