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千秋宴(2 / 2)

許太後說:“皇帝也陪哀家走走。”

暖閣內,皇家母子對坐,閒話家常。

羅漢床上當中的炕案上,正平鋪著一幅畫兒。許太後倚靠著引枕,同殷衢一齊品鑒。

“這就是寶華費儘心思弄的那幅畫?”

這畫本是被乾清宮人從殷寶華手中截下的,沒成想路上遇見了許老太後,怎麼就這麼巧。

殷衢看了一眼那畫,覺得有些可笑。

畫中有端坐禪床的男子,隨侍左右的女子,還有滿地亂跑的小孩。

那女子本是李貴太妃,卻被人臨時塗改,穿上了織金龍鳳紋飾,那是皇後的常服。

許太後也注意到這塗改,嘴角浮起淺笑,道:“這就是胡鬨了。”

她歎了一口氣,作出了深明大義的樣子:“既然是世宗陛下的意思,依哀家看,不如還是定下裴家小子給長樂吧。”

殷衢也微笑著:“母後,長樂不願意,又何必逼她,這事兒究竟對長樂是無妄之災。”

無妄之災……

許太後琢磨著,自己看起來是有些沒理。

她自己女兒鬨出來的事,這時候要賠進去一個殷明鸞,不能怪殷衢不樂意。

她做太後,雖然強橫,到底也是要麵子的。

隻是,事關自己的親女兒。

許太後說道:“怎麼就是災呢?這是當年世宗陛下和李氏定下的親事,裴家小子哪裡不好。”

這是不準備鬆口了?

殷衢的笑容淡了一分。

他說道:“母後身居慈寧宮或許對長樂的事不太清楚,裴元白實在不是她的良配。朕作為兄長,對嘉陽或是長樂卻是不能不管,嘉陽這次……”

許太後聽出殷衢的言外之意,他說她隻管殷寶華不管殷明鸞死活,這話讓她有些動怒,但是殷衢止住的半截話更讓她在意。

“嘉陽怎麼了?”

殷衢肅然說道:“嘉陽她準備墜湖,讓裴元白救她。”

許太後忽地站起來。

殷衢接著說:“剛剛得的消息,朕的人正往那兒趕,吩咐了不讓旁人去那湖邊。”

許太後沉默地看著殷衢。

即使是這樣,殷衢依舊是一個好兄長,周全著殷寶華的顏麵,許太後自己的小心思倒像是落了下風。

殷衢看許太後在皺眉沉思,便對許太後告彆:“兒臣去往湖邊,一定好好將嘉陽帶回。”

***

殷明鸞看著殷衢和許太後離開宴席,心中不上不下的,很想弄個明白。

多善這個時候善解人意地跑過來了:“殿下,奴婢為您解惑。”

多善帶著殷明鸞往園子裡逛,殷明鸞糊裡糊塗,等來到湖邊,多善帶著殷明鸞躲在樹後,指著兩個人,說:“您瞧。”

那是裴元白和殷寶華。

殷明鸞往周圍張望了一下,往常這裡應該有人賞景的,現在卻沒有。

她再細細一看,不是沒有,是藏起來了。

躲在樹林後麵的小太監們,似乎在等著什麼發生。

殷明鸞火石電光之間明白要發生什麼事了。

***

王公大臣們飲宴在東配殿,裴元白也在其列,酒過半巡,殷寶華派人傳話給裴元白,約他在湖邊上見麵。

來到池邊,她沒有發現今日格外的幽靜,周遭從前還有隔著水波的說話聲,鳥叫聲,今日都沒有了。

殷寶華看見不遠處出現了一個修長的身影,壓低聲音對貼身侍女琉璃說道:“你先推下去,等會兒我落水,你待看見裴公子下去救我,再大聲喊人。”

琉璃驚訝道:“啊?”

殷寶華匆匆加重語氣:“記住,要等裴公子去救我之後。”

眼見裴元白走近了,殷寶華把宮女琉璃往外推了一下,琉璃隻能滿頭疑惑地快步離開。

殷寶華抬頭,臉上的神色已經掩飾好了。裴元白轉頭看了一眼周圍。池邊除了他二人再無旁人,裴元白沒有多想問道:“嘉陽公主,你找我?”

殷寶華悄悄往湖邊上走,聲音輕輕,似乎在認真地說著什麼。裴元白沒有聽清,湊近了一步,問道:“公主說什麼?”

殷寶華向裴元白招了招手。

裴元白不疑有他。

忽然,隻聽見“撲通”一聲,殷寶華倒頭栽進了水裡。殷寶華在水中撲騰著,喊道:“裴公子,救我。”

裴元白喊道:“來人。”

周圍沒有回應。

裴元白知道自己不能耽擱了,脫了外袍就紮進了水裡。

他剛剛摟住殷寶華,就聽見一聲宮女的尖叫:“來人啊,嘉陽公主和裴公子落水了!”

沒有像殷寶華想象的那樣。

沒人圍過來將殷寶華和裴元白看個清楚。殷寶華也無法表演出一個抱也抱過,名節已毀,非君不嫁的模樣。

隻有全喜一個閃出,將琉璃的嘴捂住。

“閉嘴吧,陛下還要臉呢。”

隔岸,殷明鸞看著這一出,半晌無語。

她正要和多善說些閒話,忽然斜裡穿過來一個女子,她還沒沒反應過來,就直直往後,墜入湖裡。

多善像那個宮女一般驚聲尖叫:“公主!”

水灌進殷明鸞的耳朵,她似乎聽見迷迷糊糊地再次聽見多善的尖叫:“陛下!”

殷明鸞在水中回想到了那個推她下水的臉。

許婉娘。

很快,有人擁住了她,這窒息的沉溺感忽地消失,她被擁出水麵,她眼前一片模糊,憑借直覺伸手摟住了那人的脖頸。

“皇兄。”她呢喃。

殷明鸞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睡在榻上,環視四周,這是一個雅致的小竹樓,應該是園內供休憩遊樂的地方。

她身上衣服還是濕的,如今這個天氣,雖然說不至於冷,但是濕噠噠的總歸不舒服。

奇怪,為什麼宮人不幫她換下衣裳?

她鬆了鬆腰帶,扒拉了一下,裡麵的衣服也濕透了。

一直豎在眼前阻隔視線的屏風被推開,殷衢怔忪了一下,這神情持續了很短的一瞬,而後他恢複如初,隻是冷著臉將身上的外衣撥下,迎麵扔向了殷明鸞,將她從頭到腳蓋住。

殷明鸞從殷衢的外衣中鑽出來,看著殷衢神色不明的樣子有些奇怪。

殷衢眉心一跳。

殷明鸞今日穿著榴花裙,灼灼榴光,簡直能燙傷人眼。

尤其是濕透了的樣子……

不堪入目!

殷衢拉過屏風,動作不似一貫慢條斯理,顯得淩亂,玉石屏風振動著發出聲響,跌落了幾塊玉石,幽幽泛著光。

竹門外由遠及近,響起一溜的腳步聲:“陛下,這是新衣裳。”

門本是開著的,一聲沒有情緒的“滾出去”之後,就被多善驚慌失措地合上了。

多善在外麵小心回話:“陛下,那這衣裳,奴婢擱這兒了。”

門重新開了,殷明鸞正要仰頭望過去,又是衣裳劈頭蓋臉地扔了過來。

殷衢不多說,不解釋。

殷明鸞在裡麵換衣裳,動作很緩慢,窸窸窣窣地,像是在撓癢癢。殷衢坐在屏風後麵,一霎時覺得很平靜,一霎時又有些說不清楚的不自在。

裡頭殷明鸞柔柔弱弱地說話。

“皇兄,你在生我的氣?”

“不要生氣好嗎?”

殷衢似乎平複了煩躁的心情:“朕不是生氣,朕隻是……朕也不知道。”

語氣有些低沉。

“換好了就出來吧。”

竹樓外,一個姓張的妃嬪帶著宮女遊覽到此處。

張嬪是後宮中眾多沉默的妃子中的一個,她也是當初殷衢即位時,被父兄硬塞入殷衢宮中的。

有些妃嬪死心了,張嬪卻沒有。張嬪渴望著榮華富貴,權勢地位,她還癡戀著英武不凡的年輕帝王。

彩雲不安地問道:“娘娘,我們不能再四處亂走了,這事都被我們碰見兩回了,您說,陛下和長樂公主……難道……”

張嬪麵露不安地回憶起來前不久她不小心撞見的一幕。

那日疏風細雨,她在假山裡躲雨,忽然發現那邊有個涼亭,涼亭裡麵還站著長樂公主。

張嬪打算走過去躲雨並和長樂公主打招呼,卻突然看見那邊走來了殷衢。

張嬪記得從前妃嬪故意製造機會和殷衢偶遇,殷衢卻不為所動,後來還重重罰了那些心思活絡的妃嬪。

張嬪便沒有動。

然後她就看見殷衢往樹梢上摘了一朵灼灼桃花,戴在殷明鸞的頭上,並且伸出手,珍惜又憐惜地撫摸著殷明鸞的臉。

張嬪覺得這動作說不清的曖昧,當時卻不敢想,也不能想。

今日,她看到了什麼。

小竹樓裡,陛下抱著長樂公主進去,而後衣衫一換,走了出來。

張嬪有些興奮,有些欲欲躍試,她問彩雲:“你說,陛下對後宮如此冷淡,是否是因為,陛下……”

她不敢說出口,那兩個字是一個禁忌。

彩雲惶惶道:“從前鄭嬪得寵,鄭嬪還百般討好長樂公主,是否是因為,她知道這個秘密,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張嬪慢慢有些出了神。

***

殷明鸞終於換好了衣服,等她走出來的時候,殷衢已經不在了。

她從竹樓裡下來,不巧碰見了胡國王子伽羅布。

胡國王子伽羅布入京,是為了先前穆宗與胡國定下的親事來的。

穆宗在位時,為求邊境安寧,許諾胡國一位和親公主。但是之後胡國內亂了一陣,等到胡國內亂平息,大周的穆宗早已駕崩。

如今的皇帝殷衢手段強硬,伽羅布心中知道自己娶一個真公主的希望渺茫,不過在靈囿中見了風姿卓越的長樂公主,他的心又鬆動了一些。

伽羅布高鼻深目,膚色健康,頭發蓬鬆似乎帶著一些棕黃的色澤,用小辮綁成一股一股,他整個人洋溢著股炙熱莽撞的氣質。

伽羅布說道:“你一定是上京明珠長樂公主。”

殷明鸞眼下頭發還是濕的,不知道是伽羅布眼神不好還是太過眼尖,她麵對著這樣的直白微微尷尬了一下。

伽羅布直來直往:“我此次為了求娶公主而來,一路上我並不樂意,直到今日見識了公主的美貌,我才高興起來。”

殷明鸞皺起了眉頭,她說:“王子誤會了,你的未婚妻並不是我。”

伽羅布爽朗地笑道:“我看聽聞公主要嫁給裴家小子,但公主又不願意。我必須要娶公主,其她的公主我也不願意,不如我們兩人結成夫妻,不是正好?”

殷明鸞對伽羅布不要臉的程度目瞪口呆,她勉強說服自己,這是胡國的習慣。

不遠處,殷衢帶著張福山折而複返,很不巧地,聽見了伽羅布的那一番無禮的話。

殷衢皺著眉頭說道:“這伽羅布也太不成樣子了,大周的好女兒如何能嫁他?”

張福山不便說遠道而來的貴客的不好,隻能說:“也許胡人都是這樣熱情坦率,畢竟長樂公主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兒,伽羅布起了愛美之心,也不意外。”

殷衢琢磨著張福山的用詞:“傾國傾城?”

殷衢想了片刻,想到了殷明鸞身邊圍繞的幾個男子,莫名地感到有些不快,他問道:“長樂在他們眼中,有這樣美嗎?”

張福山啞然,說道:“呃……陛下日後,留心、留心觀察便是。”

殷衢道:“若單為長樂的皮囊所惑,也算不得良配。”

張福山看他的陛下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麼,到頭來也沒有去找長樂公主,反而是略有些恍惚地回到了乾清宮。

太後千秋不久後,宮裡宮外都談論著的事兩件大事。

一件是裴元白指給了嘉陽公主做駙馬,另一件是,許家的庶女婉娘被送到胡國和親。

女子和親,去家萬裡,故國無法再見,這已經是一項頂可怕的事,更值得提到的是,這個和親女子,卻是連公主都沒有封上一個。

國朝人卻喜聞樂見,邊夷胡國,哪配公主,就算是個假公主也不配。

總之,是給國人長臉的事。

憂心的,也許隻有和親女子本人和許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