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夕這一天, 一貫嚴肅正經的皇兄偷偷出了宮,讓殷明鸞很難不聯想起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殷明鸞下定決心:“走,出宮!”
衛陵帶著殷明鸞出了宮, 今晚沒有宵禁, 大街上人來人往, 都是結伴遊玩的少女,引得橋頭上的少年郎不住地看。
殷明鸞覺得這街景已經夠風流的了, 沒有想到衛陵帶著殷明鸞去了一個更加風流的處所。
一艘畫舫。
這畫舫裝飾華麗,遠遠的就能聞到一股沁人的脂粉香味。殷明鸞作婢女打扮, 蒙著麵, 登上了畫舫,看著濃妝豔抹的女子煙視媚行,錦繡衣裳的男子醉醺醺,才恍然明白這裡是什麼地方。
平康坊, 秦淮河,春風十裡揚州路。
男人怎麼就繞不開這些地方呢?
衛陵在前麵和老鴇談笑風生,殷明鸞氣得在後麵偷偷打他的背。殷明鸞牙咬切齒道:“衛陵,你竟敢帶我到這種地方!”
衛陵尋了空子,在老鴇掩麵嬌笑的時候, 偏頭對殷明鸞說道:“我什麼時候害過你?信我。”
殷明鸞站在衛陵身後,即便如此, 來往走過的紈絝子弟還是不住地把眼睛往殷明鸞身上放。
衛陵沉下了臉,將殷明鸞拉到身後, 狠狠地向那幾個紈絝看了過去。
紈絝們不敢再看, 低著頭畏畏縮縮走過。
衛陵怕殷明鸞被紈絝們看見, 三言兩語結束了和老鴇的談話, 帶著殷明鸞走進一間房中。
衛陵關上了房門, 帶著殷明鸞往裡麵走。這房間裡隔著層層桃紅色帷幔,旖旎至極。
沒有走上兩步,衛陵突然停下了腳步,身子頓了頓,然後把殷明鸞往後一拉。
殷明鸞不解:“怎麼了?”
她似乎看見帷幔後麵有兩個人影交疊,好奇心驅使她往前走。
衛陵忍無可忍,將殷明鸞拉了過來,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殷明鸞這才有些回過神來。
她聽見了前麵那兩人發出的曖昧的聲音。
不僅如此,殷明鸞被衛陵捂著眼睛,幾乎靠著衛陵的胸膛,她清晰地聽見衛陵的心跳聲。
殷明鸞有些想笑:“衛陵,你在緊張嗎?在害怕嗎?”
衛陵:“閉嘴!”
殷明鸞聽見裡間兩人驚呼一聲,她尷尬地說:“衛陵,我們出去。”
衛陵放開了手,殷明鸞一眼就看見了對麵的一對男女,尷尬得眼睛都不知道放哪。
她用手推衛陵出去,衛陵卻不為所動。
衛陵抱著胳膊,看著麵前的一對野鴛鴦:“這房間我們要了。”
對麵兩人看衛陵豪橫的樣子,不敢多惹,抱著衣服匆匆離去。
衛陵嫌棄地繞過方才兩人顛鸞倒鳳的地方,走到牆邊,對著殷明鸞招了招手。
看著殷明鸞走過來,衛陵說:“已經打聽好了,陛下今晚會去隔壁房間。”
方才一對野鴛鴦已經讓殷明鸞產生了心理陰影,她不敢想象殷衢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殷明鸞有些懷疑地說道:“你弄錯了吧,我不信皇兄會來這裡。”
衛陵抱著胳膊,像在看殷明鸞的熱鬨:“等著看吧。”
衛陵將房間的燈都吹滅,在一麵擺滿了擺件的牆上,將一個瓷瓶挪開,殷明鸞看見瓷瓶背後的牆上鑿出了一個洞,透著隔壁的朦朧燈光。
殷明鸞小聲說道:“這是你提前鑿好的?”
衛陵對著她噓了一聲。
殷明鸞閉了嘴,湊上牆上的洞望去。
隔壁門被推開了,走進來一個體態綽約,麵容妖嬈的女子。
那女子如同弱柳扶風一般走了進來,連殷明鸞見了她的臉,都不由得稱讚一聲,是個美人。
這女子身後的門卻沒有關,殷明鸞首先看到的是一片衣擺,然後就是一雙烏黑皂靴。
待殷明鸞看清了來人的相貌,她不由得怔住了。
那女子露出柔媚的笑,喊道:“公子。”
殷衢坐在圓桌邊上,女子殷勤為殷衢倒上了茶。那女子說道:“奴家的母親是一個穩婆,從未和京中的富貴人家打過交道,但是奴家三歲的時候,母親突然被招入宮裡,她回來後,惶惶不安……”
那女子話沒有說完,殷衢突然抬手製止了她。
殷衢轉頭,竟然是直直看向了殷明鸞。
殷明鸞沒有聽見那女子的說話聲,隻覺得一切像是被布蒙住了一般模模糊糊,而殷衢陡然射過來的視線讓她一瞬間感到心臟被抓住,呼吸一窒。她往後退了幾步,揪住衛陵的衣襟,快速又小聲地說道:“快走,皇兄發現了!”
衛陵立刻反應過來,抓著殷明鸞的手就要跳窗,但是他們兩人還沒有走上兩步,就聽見“砰”地一聲,門被踢開了。
如水一般湧進來了許多黑衣人,將他們二人團團圍住。
衛陵拔出了腰間的劍,擋在殷明鸞麵前。
殷明鸞忙叫道:“誤會!”
黑衣人不為所動,殷明鸞正要表明身份,就見仿若海麵被劈開兩半,黑衣人分裂成兩隊,中間生生空出了一條路。
當中之人正是殷衢,他表情肅殺,因機密之事被偷窺而透露出來一二分的陰鷙,不似在宮中時候的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那些黑衣人就是他的惡犬,他的輕蔑和漠視是隱藏在眼底的,目光卻不落在任何人身上。
殷衢抬起了眼,眸中顯出了瞬間的驚訝,本來冰封千裡的氣勢一下被打破,儘管現在他也不是特彆親切。
殷明鸞焦急道:“皇兄,是我們!”
黑衣人以為殷明鸞靠過來是想要逃跑,已然抽出了劍。
殷衢走了過來,將黑衣侍衛手中的劍柄一推,劍刃收鞘,發出一聲輕微的轟鳴。
黑衣人被這樣一推,又驚又懼,訥訥無言,隻能跪地謝罪。
殷衢沒有管他,殷衢許久沒有正眼看著殷明鸞了,今日陡然一見麵,敬而遠之的態度來不及擺出來,反而是仔仔細細地掃過了殷明鸞的臉,看著她每一處細微的表情。
殷衢收回眼神,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看熱鬨的衛陵,眉頭微微一皺,複又看向殷明鸞:“你怎麼來這裡?”
殷明鸞聽到這詰問,不覺有些委屈:“皇兄怎麼也在?”
殷衢沒有理會殷明鸞的提問,對身邊的黑衣侍衛說:“給他們兩個人換個地方。”
接著他盯著殷明鸞像是在警告她:“彆讓公主亂跑。”
殷明鸞和衛陵被分彆關進了兩個房間,殷明鸞簡直不敢相信,她敲著隔壁的牆,對衛陵說道:“皇兄竟然,他竟然……”
殷明鸞說不下去了,她聽見了衛陵的輕笑。
殷明鸞對殷衢臉皮之厚感到震驚。堂堂九五至尊,夜半來到畫舫招妓,被妹妹碰見還麵不改色,給妹妹換了個地方,自己去找妓子繼續……繼續談笑……
畫舫內緩歌慢舞,靡靡之音不絕於耳,唯獨一間客房裡氣氛沉凝。
那嬌媚女子名喚麗娘,她鄭重跪下,對著殷衢磕了一個頭。
“公子……不、陛下,陛下請饒恕奴家不識聖駕。”
殷衢抬手讓她起來,沒有理會麗娘心中所想,說道:“接著說。”
麗娘道:“母親說……她對不起貴太妃。”
殷衢稍微坐直了,似乎馬上要觸及真相,他指尖微微一動,他問:“為什麼?”
麗娘仿佛聽出了殷衢語氣中的一絲急促,她說道:“母親說,她經驗不足,傷了貴太妃的身子。”
她抬眼看殷衢,看見他的眉眼中似乎有些陰鬱,片刻後,殷衢開口問道:“那……當年那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麗娘有些疑惑:“自然是女孩,就是長樂公主呀。”
她回答完這句話,不知是哪裡惹了殷衢不快,隻見這年輕的天子久久不再說話。
過了許久,殷衢說:“朕今日過來,這畫舫便不安全了,稍後,會有人帶你走。”
麗娘眼中閃過些許的光:“麗娘會去哪裡?”
殷衢站了起來,就準備推門離開,他說道:“你去裴府。”
殷明鸞靠著牆跟衛陵嘀咕:“那個女子長得確實不錯,你說,皇兄會帶她進宮嗎?”
衛陵說:“有可能。”
殷明鸞有些不太樂意了,她說不清是為什麼。
殷明鸞說:“衛陵你說,那女子美嗎?”
衛陵忍笑:“美。”
殷明鸞猶豫地問:“比……”
殷明鸞還沒有想清楚要和誰作比較。
衛陵沒有猶豫:“比你美。”
衛陵是在睜眼說瞎話,殷明鸞哽了一哽。
殷明鸞依舊嘀咕著:“皇兄好豔福,人前冷冷淡淡,沒有想到,人後……”
門突然被推開了,殷衢邁步走了進來:“人後如何?”
殷明鸞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她不知道殷衢有沒有聽見剛才自己的詆毀,軟著聲音小聲討好:“皇兄,你忙完了啊?”
殷衢挑了挑眉:“忙,你覺得朕在忙什麼?”
殷明鸞殷勤地為殷衢倒了一盞茶:“忙……忙國家大事啊。”
殷衢撚著杯子,難得地笑了笑。
殷明鸞看見他的表情,知道自己剛才口不擇言這件事就此揭過去了。
但是……
牆那邊傳來衛陵的聲音:“人後怎麼樣?熱情似火?”
殷明鸞感到頭都大了。
殷衢拿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
殷明鸞暗罵衛陵,能聽見她的聲音,怎麼就沒聽見皇兄的聲音呢?
她欲蓋彌彰地將背對著牆,似乎是想要擋住衛陵的聲音,反應過來時,才發覺自己很傻,她隻能弱弱對殷衢笑。
聽見隔壁的衛陵還在口無遮攔,喋喋不休。殷明鸞一急之下,不顧禮儀扯住了殷衢的袖子,她拉著殷衢往外走,說道:“我突然間有些透不過氣,這裡太悶了,出去走走吧。”
殷明鸞和殷衢邁步走在花船上,迎麵又碰見了不少勾勾搭搭的男女,殷明鸞隻能怨自己,這是什麼地方她難道現在還不清楚嗎?
還拉著殷衢“出來走走”。
殷明鸞許願:千萬不要讓她和皇兄撞見什麼不應該的東西。
她剛剛許願完,就看見一個肥頭大耳的男子摟住了一個嬌小的女人。
殷衢微微側過身子,擋住了殷明鸞的視線。
殷明鸞還有沒有收回目光,殷衢低頭望她。
殷明鸞連遮住了眼睛,小聲嘟囔:“沒看見。”
殷衢帶著殷明鸞走下了畫舫,殷明鸞回頭,試探著問道:“皇兄,就這樣走嗎?那女子還等著呢。”
殷衢拿出長兄說教的姿態:“不要胡思亂想。”
殷明鸞偷偷看了殷衢一眼,說道:“我沒有胡思亂想。是皇兄做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殷衢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繼續說:“目無兄長,胡言亂語,回宮後重新去學堂學著聖人規矩。”
殷衢帶著殷明鸞走在長長的街上,沿街大大小小昏黃色的燈火,布置出星漢燦爛的光景,天上群星也交相輝映。
殷明鸞走在殷衢身後,感到一種夏夜獨有的悵然。
殷衢走在她前頭,不近不遠。
殷明鸞伸出手指,很想扣一扣殷衢衣服上繡得精美的暗紋。
殷衢停下了步子。
殷明鸞收回了手。
兩人繼續緘默地行走在這良夜裡。
殷明鸞忽然出聲問道:“皇兄,前幾個月問什麼突然不理我?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殷衢轉身,對殷明鸞的提問並不意外,他頓了一下,說:“你沒有做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