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望平康(2 / 2)

殷明鸞對這個問題糾纏不休,但是殷衢絲毫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長街上殷明鸞低低的哀求不絕於耳:“皇兄——”

“哎呀,長樂公主!”

有人在叫殷明鸞。

殷明鸞疑惑地回頭,看見一個矮胖矮胖的,渾身綺羅的中年男子站在邊上,笑著看她。

殷明鸞皺著眉頭看了他半天,終於認出了他,說道:“王掌櫃。”

這人正是殷明鸞名下鋪子的掌櫃,先前殷明鸞出宮時,還在他的鋪子裡買了一方硯台。

殷明鸞拉拉殷衢的袖子:“皇……阿儺哥哥,這是我的鋪子。”

殷衢小名阿儺,當年趙太後在行宮生下殷衢時,宮裡的世宗犯了頭疾,臥床不起,宮中請人來送儺神。

禁宮內詭異的祭祀開始之時,行宮一個小皇子呱呱墜地。

行宮裡的好消息傳到宮中,清醒過來的世宗沒有什麼好臉色,隻是賜了殷衢一個小名阿儺。

阿儺長到四歲時,世宗才想起來,給他正式取了一個名字,從此,沒有人叫他阿儺。

母親叫他衢兒,似乎很高興拋卻了一個有些令人忌諱的小名。奴婢們不敢冒犯,隻叫他小殿下。

可是阿儺自己並不覺得他的名字有什麼。

阿儺,大名殷衢,長成了小少年。那天,他偷溜出去,獵了一隻狐狸,正提著狐狸翻.牆之時,看見牆角站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糯米團子一般。

她梳著雙髻,衣著華貴,形容舉止很矜貴,她看著阿儺,露出想要親近的神色:“你就是阿儺哥哥?”

阿儺看著自己衣袍上的泥點,還有手上帶著血的兔子,一瞬間有些自慚形穢起來。

殷衢恍惚回到那樣一個夏日,殷明鸞口中一聲阿儺哥哥讓殷衢怔了一怔。

他胸口氤氳著一股氣,慢慢將它吐了出來。

他有些模糊地聽著殷明鸞在他耳邊嘰嘰喳喳:“之前我送你的那方硯台,就是在這裡買到的。”

殷衢聽了,方才莫名的情緒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似笑非笑地望著殷明鸞,看得殷明鸞莫名其妙,又毛骨悚然。

王掌櫃的臉上顯示出震驚和驚喜,對著殷衢道:“難道您就是……”

殷明鸞有些疑惑,這掌櫃的竟然慧眼如炬,就這樣硬生生地認出了皇兄的身份?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覺得自己並沒有暴露皇兄的身份。

而殷衢看向殷明鸞的目光有些揶揄,似乎在等著王掌櫃說什麼。

王掌櫃激動說道:“您就是今年的新科狀元,陸大人啊。”

殷明鸞聽到“陸大人”三個字,險些一趔趄。

殷衢暗笑一聲,似乎早已預備好了見證殷明鸞的大驚失色,他的手堪堪在後麵,握著她的胳膊,扶住了她,他低頭看著殷明鸞,殷明鸞心虛,側過了臉。

殷衢不喜不怒地問王掌櫃:“哦?何以見得?”

王掌櫃正要細說那日殷明鸞挑選硯台時候的話,殷明鸞突然咳嗽了兩聲,等兩人都把目光移到她身上時,她說道:“嗓子有點癢。”

殷明鸞今天很不樂意見到這王掌櫃,可是王掌櫃卻沒有眼色,不依不饒地要拉著“陸狀元”講話。

殷明鸞拉著殷衢的衣袖,搖了搖說道:“阿儺哥哥,快回去吧,我困了。”

殷衢淡淡說:“回去這一筆賬也要細細算一算。”

王掌櫃一邊和殷衢說著話,一邊派小夥計跑腿,等小夥計回來時,手中拿著一張紙,一支筆。

王掌櫃說:“大人光臨寒處,實在值得紀念,不如陸大人為小人寫上幾個字吧?”

殷明鸞以為,因為方才的一出烏龍殷衢會生氣,為了提前減小一些殷衢的怒火,為殷衢拒絕道:“不行,他的字不能輕易流傳。”

自己鋪子的這個王掌櫃,做生意不行,儘想著占便宜了。

哪知殷衢卻說:“可以。”

殷明鸞抬眼看他,他絲毫沒有不悅,反而像是……心情很好?

因為她出醜的緣故嗎?

殷明鸞想不明白。

殷衢拿起了筆,正要往上寫,王掌櫃說:“就寫個‘招財進寶’。”

殷衢的手微微一頓。

殷明鸞覺得王掌櫃犯蠢,自己也丟了臉,她道:“太俗氣了,換一個。”

王掌櫃被殷明鸞一頓說,苦著臉卻不知道要殷衢寫什麼。

王掌櫃對殷明鸞說:“不如公主為小人想一個?”

殷明鸞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然後,她小聲提議:“日……日進鬥金?”

殷衢還沒有說什麼,王掌櫃噗嗤一笑:“也沒有比小人的強多少。”

殷衢懶得和他們糾纏,提筆寫下“日進鬥金”。

殷明鸞率先捧場:“寫得真好。”

王掌櫃尷尬地撓了撓腮,既然是大人認可了公主的日進鬥金,那大概的確是日進鬥金更有文采一點吧。

等殷衢寫完這四個字,卻沒有停下來,殷明鸞眼巴巴地看著他寫下了“殷衢”二字。

殷明鸞瞪大了眼睛。

王掌櫃思索著:“殷……嘶,這是和公主一個姓……”

殷衢從腰間墜著的荷包裡取出一枚私印,在上麵蓋了章。

王掌櫃終於思索完畢:“……衢”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陛下恕罪。”

殷衢沒有被冒犯到。他甚至很有閒心地問他:“朕這幅墨寶和陸大人比起來,哪個更值錢?”

王掌櫃忙說:“陛下的,陛下的……不,陛下的是無價之寶,怎能用金錢來衡量,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萬望陛下恕罪。”

殷衢覷了王掌櫃一眼,然後丟了個眼神給殷明鸞:“走吧。”

殷衢和殷明鸞離開後,王掌櫃抱著殷衢的墨寶喃喃自語:“咱們店是聖上光顧過的店了。”

殷明鸞覺得今天實在是太倒黴了,如果早點看看黃曆的話,一定是——不宜出行。

殷衢先了殷明鸞半步,他略微頓了腳步,回頭看殷明鸞。

殷明鸞小跑著跟上來,說道:“皇兄你寫下自己的名諱做什麼呀,要是那個王掌櫃拿出去招搖撞騙……”

殷衢挑眉:“那掌櫃不是你的人嗎?招搖撞騙?”

殷明鸞一肅:“那是斷斷不會的!”

殷明鸞的臉在燭火燈光的輝映之下像是蒙了一層微光,殷衢將目光略略落在她的臉上,忽然說道:“朕的表字卻是沒有多少人知曉,朕在平涼府的時候,先生曾經給朕取了一個字……”

他話說了半頭,卻發現殷明鸞在走神。

殷衢停了要說的話。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要和殷明鸞說起平涼府的舊事,為什麼想要殷明鸞知曉自己的表字。

殷衢也不細想,他看著走神的殷明鸞問她:“想什麼?”

殷明鸞說:“在想,皇兄是預料到了吧,那個王掌櫃把你認成陸桓,皇兄又是怎麼知道的?”

殷衢毫無負擔地將罪魁禍首出賣:“衛陵。”

殷明鸞揚起眉毛:“衛陵?”

殷明鸞在心中嫌棄著衛陵大嘴巴,被拋下的衛陵突然打了個噴嚏。

殷明鸞跟著殷衢走了一會兒,見殷衢不是要往皇宮去,便問道:“皇兄,我們要去哪兒?”

殷衢說:“已經太晚了,這個時候回宮,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今晚我們暫且在宮外歇息,宮裡會有人替我們打掩護。”

殷明鸞點頭。

殷衢和殷明鸞來到一處客棧要住店,夥計的眼神在殷衢和殷明鸞之間轉了半天,問道:“客官是要幾間房?”

掌櫃的拍了一下夥計的頭,正要給殷衢和殷明鸞開一間上房。

殷衢說:“兩間。”

“三間。”

殷明鸞回頭,看見衛陵神奇地出現了。

殷明鸞問:“你怎麼找到我們了?”

衛陵皮笑肉不笑,壓低聲音:“原來公主還記得有我這個人。”

殷衢看了一眼衛陵,衛陵斂了神色,在外麵不易行大禮,對著殷衢拱了拱手。

三人在這裡暗波洶湧,客棧掌櫃的喊道:“三間上房。”

殷明鸞三人上了樓,發現殷衢和衛陵的房間一左一右,把殷明鸞擁在了中間,殷明鸞沒有多想,倒是殷衢和衛陵的眼神碰撞了一下。

走到殷明鸞門口,殷衢停下了腳步。衛陵識趣地說道:“公主早些歇息。”

衛陵轉身走了,關上了房門。

殷衢對殷明鸞說道:“不要隨意出來走動。”

殷明鸞心裡嘀咕,嘴上應答得快。

殷衢低頭看著殷明鸞,說道:“……好好歇息。”

殷明鸞獨自進了屋,她靠在牆上仔細聽了聽隔壁殷衢的動靜,直到什麼也聽不見,她走出了門。

今天是衛陵帶她出門的,她有許多疑惑,當著殷衢的麵問不出來,衛陵一定是知道的。

她敲了敲衛陵的房門,小聲喊道:“衛陵?”

衛陵沒有應答。

殷明鸞自言自語:“睡得可真夠死的。”

她順手一推,門就被推開了。

殷明鸞進門,喊著:“衛陵,你睡了嗎?”

內間有響動,像是衛陵在回應她。

她走了進去,卻正好看見衛陵從浴桶中走出,見到殷明鸞走近,他從架子上取下外袍,從容披上。

殷明鸞轉過頭,捂著眼睛。

她反手指著衛陵:“你你你……快穿上!”

衛陵穿上了衣服,笑問道:“公主看到了什麼?”

殷明鸞氣急敗壞:“什麼都沒有看到。”

“長樂?”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這個要命的時刻,殷明鸞聽見殷衢叫她,腳步聲慢慢逼近。

在殷明鸞能夠阻止前,殷衢已經繞過屏風,走了過來,他看著麵對著他的,捂著眼睛的殷明鸞,還有在殷明鸞身後,站在浴桶邊上,上衣穿得隨意,褲子卻好好穿著的衛陵。

殷衢的目光帶著探究:“衛卿衣著整齊,如何沐浴?”

殷明鸞一聽,轉過身來,疑惑地打量了衛陵。

沐浴穿褲子奇怪,沐浴不關門也很奇怪。

在殷衢看過來的時候,衛陵用手拉了拉衣襟,道:“是衛陵大意,驚擾了陛下和公主。”

殷衢留下一句:“下不為例。”就握著殷明鸞的手腕,將她帶了出去。

再一次,殷衢叮囑:“不要瞎亂跑。”

殷明鸞依舊點頭,殷衢不知道這一次她聽進了幾分。

殷衢看著殷明鸞心不在焉的模樣,繼續拉著殷明鸞的手腕,跟她一同走進了房間內。

殷衢放開了她,自顧自坐下了。

殷明鸞有些愣愣。

殷衢為自己倒了一盞茶,又給殷明鸞倒了一盞,像是要促膝長談的樣子,說道:“問吧,你想要知道什麼?”

另一個房間。

屏風內,衛陵將握著衣襟的手鬆開,上衣鬆垮,遮不住他的身材,還有……胸口上一粒殷紅似血的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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