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秋見殷明鸞握著玉佩迷迷瞪瞪,疑心她是困了,玉秋重複了一遍:“學堂重開,嘉陽公主已經去了,公主不要遲太久。”
殷明鸞感到頭痛,她一邊伸著手讓玉秋給她穿衣服,一邊問道:“怎麼這樣突然,開學堂?”
玉秋也不清楚,隻是說:“也許是嘉陽公主的親事定了,讓她在出嫁之前先學學規矩吧。”
殷明鸞坐到鏡台前,由著玉秋為她打扮,玉秋小心地用珍珠粉為殷明鸞掃了掃臉頰,這個時候多善過來了。
多善聽從他乾爺爺張福山的吩咐,小跑著來醴泉宮請人。
多善站在外間:“公主,陛下和嘉陽公主,泰寧公主等幾位公主已經動身去了。”
“皇兄?”殷明鸞問道。
她突然間想起來宮外時候殷衢說的話,要把她送到學堂去學規矩。
就算是報應的話,也來得太快了些吧。
殷明鸞穿戴好,跟著多善走出了醴泉宮。不湊巧,天下了點小雨,殷明鸞一時沒有防備,任由雨水打濕了眉眼。
玉秋連忙撐開傘,端著殷明鸞的臉說道:“眉毛有些打濕,這可怎麼好?”
多善害怕講究的長樂公主又折回去梳妝打扮,忙說道:“公主,今日去學堂,也就是見見幾位公主,陛下訓一訓話,沒有什麼旁人,妝花了也不打緊。”
殷明鸞說道:“儀容不整麵聖,那是大不敬。”
多善嗨了一聲:“陛下也看不出來公主美醜。”
殷明鸞覺得這話說得頂有意思,笑了一笑,說道:“怎麼就看不出來我美醜呢?”
多善想多沒想,當個趣事說道:“那日乾爺爺同我說的,陛下疑惑怎麼那麼多青年才俊為公主傾倒,陛下問,公主很美嗎?”
多善說完,突然發現沒有人回應,左右以往,身邊沒有人了,玉秋舉著傘和殷明鸞停了步子。
多善回想起自己說了什麼,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
這事由他嘴裡說出來怎麼這樣陰陽怪氣的。
那可是以美貌著稱的長樂公主,她怎麼能容許彆人對她的美貌質疑?
多善連忙補救:“奴婢不是這個意思……陛下不是這個意思……啊,公主,公主彆走。”
殷衢高坐堂中,靜靜提筆寫字。
底下坐著嘉陽公主殷寶華,還有幾個年幼的小公主。
今日隻是過來和諸位姐妹見見麵,陪讀人選還沒有選定。殷寶華閒極無聊開始把書翻得嘩嘩響。
泰寧公主還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聰明謹慎,她對著皇姐輕輕噓了一聲,殷寶華便放緩了手中的動作,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殷衢,似乎沒有引起注意。
門口響起腳步聲,殷明鸞柔柔的聲音先響起來:“長樂來晚了,萬望皇兄和諸位姐妹恕罪。”
殷衢抬眼看過去,眸色微微一暗,他手指還捏著一頁紙,他稍微一用力,紙張一下子破開,殷衢低頭,半天沒有心思看這頁寫著什麼,他翻過了這一頁。
殷寶華皺著眉,覺得自己還是很討厭殷明鸞。
至於嗎?不過是宮裡這幾個人,盛裝打扮,是要把誰比下去?
殷明鸞本就顏色豔,今日不知怎麼的,眼瞅著更加明媚動人了些。
外間下了雨,天色暗暗的,屋裡點著燈,顯得沉悶又暗淡。可是殷明鸞一進來,像是點亮了一切。
殷明鸞本來是隨意裝扮了一下,但是半路上聽見了多善轉述的殷衢的評價,一下子她很是不服氣。
她轉身回宮,重新裝扮,細細描繪了眉眼,掃了胭脂。攬鏡自照,一對蛾眉如同用細細絲線勾畫,一雙杏眼微微斜睨,瀲灩著一池春水。
她換好了衣服,走到了學堂門口。
可是她有些沮喪地發現殷衢的目光和尋常沒有什麼區彆,他隻是隨意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眼睛。
倒是殷寶華和幾個小公主或嫉恨或豔羨地看著她。
殷明鸞走到殷衢跟前,對著殷衢行了禮:“皇兄金安。”
殷衢依舊沒有抬頭,隻是抬手示意殷明鸞落座。
殷明鸞坐到了空座上,看見殷寶華在朝她咧嘴笑。她無視了殷寶華的目光。
殷明鸞不太開心地發現,皇兄眼中的她,似乎真的沒有美醜之分。
殷衢見人到齊了,放下筆,說道:“原先朕沒有差人管你們,結果一個個學得不成樣子,”他用目光掃了一眼殷寶華和殷明鸞,見她們兩人低下了頭,接著說道,“今日,朕先看看你們的文章,不拘什麼題目,就論論《四書》 吧。先寫完,待朕看過可以,就先回去。”
殷明鸞心裡哀歎一聲,可是沒有法子,全喜已經為她鋪好了紙筆。
屋子裡清淨了下來,幾位公主都開始擰著眉頭奮筆疾書。
殷衢手中拿著書,似乎在看書,卻心不在焉,他抬起頭,掃了掃全場,目光終於落在殷明鸞的身上。
仿佛是突然間,他發現殷明鸞長大了。
他的心像被攥住了,然後緩緩地鬆開。
他用一種新奇的目光打量著殷明鸞,一種他從未體會過的視角。
她並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一個嬌豔明媚,年歲正好的少女。像是一隻沾了水的桃花,灼灼地開著。
但他隻能遠遠地看著這朵桃花開著。
若靠近她,他怕自己會控製不住捏碎她。
底下坐著的泰寧公主抬起了頭,殷衢漠然地收回了目光。
泰寧公主站起來,聲音還帶著一些奶聲奶氣,說道:“皇兄,我寫完了。”
殷衢展開泰寧公主的答卷,看著歪歪扭扭的字,沒有什麼反應。
不能指望一個八歲的孩子能寫出什麼錦繡文章。
殷衢淡淡說:“泰寧可以回去。”
泰寧公主喜笑顏開,對著殷衢行了萬福,就帶著小宮女逃似地離開。
幾個年幼的公主如法炮製,殷衢沒有難為她們,都許了她們離開。
殷明鸞開始急了,匆匆寫了收尾,就站了起來,呈給了殷衢。
她等著殷衢允她回去,像對其她公主那樣,但是殷衢卻很仔細地開始看她的一字一句。
殷明鸞暗叫不妙。
過了好一會兒,殷衢抬頭,他很細致地看了殷明鸞一眼,從她的眉毛看到了唇上,神色有些晦澀不明。
但是殷明鸞這會兒很緊張地等待著殷衢的裁判,並沒有注意到殷衢的眼神。
殷衢移開目光,說:“收尾匆忙,立意也平平。”
殷明鸞擰著眉頭琢磨了一會兒這句話,問道:“我回去再潤色?”
殷衢盯著殷明鸞的眼睛:“朕說過,朕覺得可以,才可以回去,”他低頭看了看殷明鸞的文章,複又把目光移到殷明鸞的臉上,“接著寫。”
底下的殷寶華噗嗤笑出了聲。
殷明鸞苦著臉回到座位上,繼續捏著筆頭寫文章。
高坐上麵的殷衢重新翻開了自己的書,他卻有些看不進去。
方才不必要這樣挑剔殷明鸞的文章,隻是他不知為什麼,突然間想讓殷明鸞留下。
殷明鸞又一次站了起來,和她同時站起來的還有殷寶華。
殷衢將兩人的文章看了,說道:“長樂留下。”
殷寶華歡喜雀躍:“我可以走了?”
室內於是隻剩下殷衢和殷明鸞,殷明鸞有些頭疼地看著自己的文章,說道:“皇兄,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寫了。”
殷衢道:“先擱著吧,你今日就坐在這裡,安心看書,免得到處亂跑。”
殷明鸞雖然回不去,可是見殷衢沒有堅持用文章折磨她,也就欣然同意。
她隨意抽出了一本書,攤在桌麵開始看。
看著看著,就漸漸陷入了夢境。
半夢半醒之間,她聽到張福山扯著嗓子喊道:“陛下,裴府著火了。”
殷明鸞還以為是在夢中,等她回過神來,掙紮著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學堂裡已經沒有人在。
殷明鸞出門問全喜全福:“皇兄去哪兒了?”
全喜全福說道:“方才聽說了裴府著火,陛下就出去了。”
殷明鸞驚異:“裴府著火?”
接下來好些天裡,宮裡氣氛格外肅穆起來,像是烏雲壓著城門一般,讓人不自覺地開始不苟言笑,小心謹慎起來。
慈寧宮和坤寧宮兩位姓許的主子許久不出宮門,搞得殷明鸞都開始懷疑,裴府的那把火是不是姓許的燒的。
又過了些日子,傳來一個闔宮震驚的消息。
皇上允了一個宮外女子進宮,封作更衣。那女子據說是裴家的遠方親戚。
殷衢自登基以來,後宮從未添置過新人。宮中嬪妃雖然鮮承雨露,可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沒有,便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陡然出現了一個從宮外帶來的容更衣,不啻於一聲驚雷響徹宮廷。
後宮亂成一團,各位娘娘火燒眉毛之際,又聽說那容更衣甫一進宮,就被叫到了乾清宮。
乾清宮內。
殷衢背對著容更衣站著,容更衣在他身後婷婷嫋嫋地拜了拜,道:“多謝陛下救命之恩。”
殷衢道:“當年之事尚未查清之前,朕要留你一命,進宮後,切不可攪風攪雨。”
容更衣笑容凝固了一下,接著笑道:“陛下說笑了,妾是最本分的人。”
殷衢揮手:“去吧。”
容更衣道:“是。”
容更衣走後,乾清宮又陷入了沉靜。
殷衢將裴府大火,朝堂風波暫且拋之腦後,卻想到了那日見到的殷明鸞。
自從張嬪事發後,他意識到他對殷明鸞似乎有種不正常的渴求。
他覺得,自己仿佛走入了一條歧路,而他有些沉溺於此,心甘情願。
殷衢自幼在行宮長大,行宮裡宮人少,大多數是些年老的嬤嬤,殷衢從不知道,書中的“知好色,則慕少艾”到底是指什麼。
行宮中唯一的“少艾”恐怕隻是殷明鸞那個小丫頭。
後來就藩,他看到的男男女女卻是利益糾纏,惡態百出,於是對那些男女情.事,敬而遠之。
可是那日張嬪事發,他發覺自己心中對殷明鸞竟然是有渴求的。
這算什麼?
從前他不屑一顧的宮闈傳聞成了他的救命稻草,隻要,隻要殷明鸞不是他的妹妹就可以……
可以……
殷衢冷笑。
他略帶癲狂地想:就算是傳聞是假的,就算做了違背倫理之事,他也不會錯!
王者父天母地,為天之子也。
天子怎麼會錯?
殷明鸞可以成為任何人,他所珍愛的人。
……他所渴求的人。
在宮外碰到殷明鸞後,他不再躲避,甚至可以泰然處之。就算宮外畫舫的那個女子說,貴太妃當年生的的確是公主,就算貴太妃親自給他回信。
殷衢走到書桌後,從書中抽出一張信箋,他展開信箋,像是在觸碰著火苗,讓他眉頭一皺。
上麵是李貴太妃的回信。
“萬望陛下切勿聽信奸人讒言,勿要傷及皇家體麵、兄妹之情。長樂乃世宗血脈,玉牒為證,此事豈容奸逆顛倒黑白?
靈覺貧尼頓首。”
殷衢將這頁信置於燭火之上,不到片刻,這信就化為灰燼。
他輕聲道:“說謊。”
不知道是說給李貴太妃,抑或是說給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