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侯府深夜有人造訪。
開門的老伯看見來人人到中年, 臉上白淨無須,說話聲音尖利奇怪,瞌睡都嚇走了大半。
老伯久在京中, 當然認出來這人是宮中的公公, 公公不在深宮中, 卻深夜來拜訪永寧侯府,老伯幾乎以為自家要大禍臨門。
老伯進去了不到片刻, 永寧侯陳平衣冠不整地來到了花廳會客。
陳平看見來人並非是尋常人,而是殷衢身邊的張福山, 臉上一下子變得煞白, 他回憶起來前幾日裡他還去拜訪過許暉,見他麵色抑抑,難道是,許家出大事了?
陳平不安地問道:“公公漏夜來訪, 是出了什麼大事?”
張福山輕輕笑了一下,說道:“不是什麼大事,聖上派咱家來和侯爺說一句私話。”
張福山撥了撥茶盞,抬起眼稍微看了一下花廳裡站著的其他人,這一眼雲淡風輕, 卻看得陳平膽戰心驚。
陳平連揮手讓婢女退下,悄悄問張福山:“公公, 請賜教。”
“哎。”張福山放下茶盞,先歎了一口氣, 這又讓陳平頭皮發麻。
張福山看陳平實在膽小, 便直說了:“侯爺, 你要知道, 陛下疼愛妹子, 這不是虛言。公主的婚事,陛下自有主張,若是有人跟著太後一起摻和,太後是天子嫡母,自然無事,這天子的怒火,是向誰撒去呢?”
陳平驚出一身冷汗,喃喃道:“這……我實不知啊,”他站了起來,向張福山深深下拜,“多謝公公提點。”
張福山做足了姿態,將陳平扶起。
張福山走後,陳平呆站在原地,直到他的妾室婁氏走過來將他扶著坐下:“侯爺為何事驚疑不定?”
婁氏是陳遇安的生母,雖然容色漸老,但依靠著多年辛勤,頗得陳平看重。
陳平道:“先前太後說的那件事,權當沒有,府中不可有人再論。”
婁氏一聽,嘴角微微一翹,連忙低頭掩飾了。
她說道:“妾明白。”
婁氏接著說:“嫵娘今日從她兄家回來了,侯爺許久不見她,今晚可要去瞧瞧。”
陳平想到小妾嫵娘,心中一片火熱,方才見到張福山的陰影也消退乾淨了。
隻是陳平又想到什麼,麵露不快:“傷養好了嗎?”
婁氏道:“自然。嫵娘自己心氣高,敢頂撞侯爺,這回遭了打,今後絕不敢再犯,隻是侯爺之前愛她,總是縱著她,也不怪嫵娘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陳平有些得意:“每個進府的人,都要挨上這一遭才能老實。嫵娘兄長還想告官,他就不想想,他能告誰?”
陳平牽起婁氏的手,綢緞絲滑,露出一小節臂膀,卻見雪白皓腕上竟然有褐色的陳年傷痕。
婁氏盯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疤,心中一動,問道:“侯爺說笑了,若那長樂公主真進門,她那樣驕縱的公主,侯爺忍心?”
陳平哈哈大笑,二人私話,他沒有謹慎言語:“她驕縱又如何?當年的許氏也是驕縱,如今在哪裡?”
婁氏愣了愣,隻是訕笑。
雖然陳平性情暴戾,但他是不敢打當年的許氏的,但許氏的死有幾分是他氣出來的,有幾分是後院裡女人引出來的,就不得而知了。
乾清宮裡,張福山從永安侯府回來,想殷衢細細稟報。
張福山說道:“永寧侯是個膽小的人,奴婢瞧著,他萬不敢再生出什麼心思了。”
殷衢聽了張福山繪聲繪色地講陳平的慫樣子,卻沒有什麼笑意,他道:“陳平其人,雖然膽小,但有色心,見小利而忘命。”
張福山問道:“陛下是擔心情況有變?”
殷衢道:“關鍵不在陳平,而是在慈寧宮。”
他沉默了一下,揮手道:“你且下去吧。”
不管許太後的後手在哪裡,眼前殷明鸞的婚事引出來的麻煩算是平息下去。
因為那一次的解圍,加上容更衣的刻意親近,殷明鸞和容更衣漸漸熟識起來,有事沒事,殷明鸞都去永和宮裡坐坐。
今日不巧,殷明鸞過來了,卻被宮女告知,殷衢在。
殷明鸞行走的動作凝澀了一下,然後說道:“無妨,我先在偏殿等候便是。”
另一旁,容更衣為殷衢沏好了茶,奉給殷衢的時候,殷衢卻不接。
若是彆的妃子,此時就已經羞愧到了地底,容更衣沒有多少羞愧的情緒,從容將茶盞擱在桌上,問殷衢:“多謝陛下還念著妾,竟然在今日還過來。”
殷衢來不是和容更衣敘舊的。
那日,許芸娘在慈寧宮裡攔住了殷衢,說是有要緊事殷衢一定要知道。
殷衢屏退了眾人,本以為許芸娘有什麼機密要說,哪想到她吞吞吐吐一臉為難,然後說出了容更衣行為不檢點,有私通侍衛之嫌。
殷衢知道容更衣固然膽大,但也段不會真的頭腦發熱去私通。
他雖然在心底不在意,但是麵上無光,想到容更衣好歹入了宮,於是走到了永和宮,來提點容更衣行事不要太放肆。
容更衣在之前已經打聽到了許皇後告狀這一件事,又看到殷衢這態度,哪裡不明白,當下跪地指天畫地發了一回誓。
殷衢道:“朕不是有耐心的人,你若是惹是生非,朕不會保你。”
他話說完,忽然看見門口有個身影晃蕩了一下,又縮了回去。
原來殷明鸞在偏殿裡等了許久,卻沒有等到殷衢或者容更衣出來,她心中不知為何急躁起來,她一路走過來,這裡沒有人在,便一直走到了門口。
然後她聽到裡間殷衢的說話聲,才發覺不妙,自己好像在聽牆角。
殷衢看了門外的一片衣角,那身影很熟悉,殷衢揚聲道:“回來。”
殷明鸞灰溜溜地走了回來。
容更衣看著殷衢和殷明鸞兩人,一站一坐,兩人目光觸及到彼此,卻像是在彼此較量,互相琢磨著打量了一番。
殷明鸞首先移開了眼睛,她笑著說道:“更衣也在。”
容更衣不由得也笑了。
這是容更衣的永和宮,她自然是在的。
容更衣招呼殷明鸞坐下,三人團團圍住桌子,容更衣又站了起來,拿來一副圍棋。
殷明鸞推讓:“皇兄和更衣下吧,我怎好打擾?”
她這話一出,不知為何,場麵頓時凝固了。
殷明鸞有些懊惱,回想一遍,才覺察到自己這話著實有些陰陽怪氣。
殷衢仿佛沒有在意,或者他在意了,殷明鸞沒有看出來。
待到棋盤擺好後,殷衢簡單對容更衣說了一句話:“這裡太擠了,你下去吧。”
殷衢這話一出,弄得殷明鸞有些局促不安起來。
但是容更衣一點都沒有覺得尷尬,她從座位上起來,叫人搬走了凳子,然後拿來一隻小兀子,就這樣矮半頭坐在殷衢和殷明鸞身邊。
殷明鸞察覺到殷衢是故意為之的,但是她對於殷衢的目的卻不甚了解。
殷明鸞更加手足無措,勉強和殷衢下了一會兒棋,張福山趕了過來,把殷明鸞從這種窘境中救了出來。
有大臣求見,殷衢離開了永和宮。
殷明鸞將容更衣扶起:“更衣真是折煞我了,你是皇兄的人,是我的嫂子。”
容更衣嗤嗤地笑了一笑:“公主本就知道的,我怎麼算得上是陛下的人呢?”
殷明鸞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還是在說,她和殷衢沒有夫妻之實。
殷明鸞不願意多談論這個話題,扯些旁的話就要糊弄過去,容更衣卻突然正色道:“公主不喜歡妾說這個?還是公主聽到陛下臨幸女人的事?”
殷明鸞這才明白為何當初殷衢說容更衣胡言亂語,百無禁忌,殷明鸞站了起來,勃然變色:“更衣,你注意你的言語。”
容更衣笑:“公主何必嚇我,我隻是好奇心很強的人罷了。”
殷明鸞的手都仿佛在抖,她知道不應該搭理容更衣的話茬,卻忍不住問道:“你好奇什麼?”
容更衣道:“我好奇,陛下即位已有兩年了,為何宮中無有所出……”
殷明鸞再也在永和宮待不下去了,她轉身,聽見容更衣說:“難道陛下從不幸人?”
殷明鸞走在宮道上,她感到手心有些冒汗,有些惶惶地想到,容更衣為何要和她說這些奇怪的話。
從前殷衢叫她不要和容更衣多來往,果然是對的,這個容更衣根本就是個瘋女人。
但是,她又不免認真想了想容更衣的話。
殷衢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為何宮中沒有孩子。還有,從前她以為寵冠六宮的鄭貴妃,也從未承寵。
難道皇兄……
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下去。
這太荒謬了,還是對皇兄的褻瀆。
回到醴泉宮,殷明鸞忍了兩天,還是忍不住悄悄問了玉秋:“宮中有沒有那種,記錄皇兄臨……留宿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