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風雨急(1 / 2)

陸桓收到了家書, 當場愣在原地。

陸桓這一支陸氏族人全部的依仗,就是他做提刑按察使的叔父。陸母在信中講了一些家中的狀況,最後寫到, 希望他能夠和會昌侯走動走動。

這件事必然和會昌侯門下的那位新的湖廣總督有關。

先是林家, 然後是陸家。

陸桓想到那日他登高樓, 向江邊望過去,不知哪一艘船是林四郎所乘。

思來想去, 他決定去見伯父陸淮。

陸淮是個獨來獨往的人,做個不大不小的京官, 他和陸桓一同, 好歹是保住了林家一家性命。

這次陸桓還沒有給陸淮送上拜帖,陸淮就差了馬車過來接陸桓府中商議。

書房裡,氣氛顯得格外沉凝。

陸淮捋了捋胡子,皺著眉看了陸母的家書, 然後用鎮石壓住,問道:“你打算遵從母命,去找會昌侯求情嗎?”

陸桓臉上露出不能忍耐的神色。

陸淮又摸了摸胡子,看著陸桓說道:“若是投奔了會昌侯,一切都有轉機, 似乎……會昌侯也看重你?”

陸桓憤然:“如果伯父的主意是向會昌侯卑躬屈膝,那麼我與伯父便沒有什麼好談的, 請恕侄兒無禮。”

陸桓站起來就要走,陸淮攔住了他。

“為何?”

陸桓道:“外戚當政, 上下不寧, 伯父難道不知, 朝堂之上, 朽木為官, 俱是許氏親信和搖尾乞憐之輩?貪官汙吏橫行,百姓不堪重負,流寇肆掠山河,這等亂象,自世宗始,如今還沒有結束,全是拜會昌侯所賜!”

陸淮歎了一口氣:“束發讀書,是為蒼生社稷。你既然有此心,為何先前卻是終日遊玩,不理庶務?”

陸桓道:“我……我又能做什麼呢?”

先前陸桓無意於官場,這固然是他的性格,但又何嘗不是對許氏遮天蔽日的無奈退讓呢。

陸淮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陸桓說道:“直言上疏。”

陸淮道:“不可,意氣用事,隻怕要生禍事。”

陸淮站起來,說道:“你叔父雖說去了偏遠之地,但性命到底是保全了。你速去辭了翰林院的職務,回到湖廣,養望避禍。”

養望是讀書人的老傳統了,在官場上做得不順,或是主動或是被動地離開權利中心,歸隱養名氣,等待東山再起。

陸桓笑:“養望?養望山野,待價而沽,實乃無用之人躲避的借口。伯父,隻怕我一去湖廣,就要從養望到養老了,會昌侯怎麼會放過我?”

陸淮道:“不然,我看當今聖上內有丘壑,我言,一兩年內,許氏必自取其果,你可信我?”

陸桓一愣,他先前隻以為伯父陸淮是一個沉默於官場的透明人,今日一番交談,他發現陸淮竟然是隱藏的“倒許黨”的一員。

他是在蟄伏等待著時機,伺機而動。

不近人情,大概是為了不禍及他人吧。

他的伯父,暗中藏著怎樣的決心呢?陸桓歎了口氣,向陸淮拱手拜彆。

***

殷明鸞想要見陸桓一麵,問問他有什麼打算,是否需要傳話,但是陸桓這段時間似乎很忙,等到殷明鸞得到回應的時候,已經快過了半月。

見麵的地方是在宮外的長亭內。

殷明鸞從馬車中鑽出來,她身上的猩紅鬥篷被風吹開,她拿開遮掩著視線的帷帽,看著牽著韁繩走過來的陸桓。

陸桓笑著拍了拍馬背,說道:“多謝公主所贈寶馬。”

殷明鸞歎了一口氣:“為何這樣匆匆離去?”

陸桓沉默不語。

殷明鸞說道:“我之前想要見你,是想要替你向皇兄求求情,可是沒有同你商量,我不好貿然行動。”

殷衢那日派多善來傳的話,也讓殷明鸞有了些警醒,如今正是亂著的時候,她不可以隨意攪亂局麵。

陸桓說:“多謝公主,但是,不用了。”

殷明鸞問:“為什麼?”

陸桓正色道:“如若為我陸氏一族,我定是要求上公主的。隻是,天下何止一個陸氏,天下萬姓,苦許氏久矣。等陛下決心動手,我自會重回上京,效犬馬之勞。”

如今上京形勢微妙,倒許黨奮力維持著一種平衡,時機還未到,若是在這個時候為陸氏翻案,隻怕要亂了形勢。

殷明鸞欲言又止:“可是,你本不應該離開的……”

事情突然有了變化。

前世的陸桓沒有官場失意,從而離開上京。

殷明鸞依稀記得,陸桓後來被命為監察禦史,督理山東營田河道事項,就是在那個時候,陸桓察覺到黃河有決堤的危險。

上京對此很重視,禦賜寶劍讓陸桓放開手做事,陸桓修理河道,儘心儘責,但是遭遇了許氏門人的百般阻撓。

陸桓治理的地方保住了,但是許氏勢力根深蒂固的地方,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後來,陸桓臨危受命,劍斬許氏門人,終於完成治理和善後的工作。

要是沒有陸桓,不知會是怎樣的地獄光景。

黃河決堤,這件事某種程度上也改變了殷明鸞的命運。

殷衢其後巡視黃河河道,而許太後等人趁機將殷明鸞的身世抖了出來,當年偷龍轉鳳的緣由卻秘而不宣。

殷明鸞落魄出宮,嫁給了裴元白。

陸桓看著殷明鸞凝眉不語,問道:“公主,你怎麼了?”

殷明鸞扯住了陸桓的袖子,說道:“陸修撰,你回鄉的行程要慢一些,再慢一些。”

陸桓問:“為什麼?”

殷明鸞說:“我料定,你根本不用回到湖廣,就會有新的任命!”

陸桓還要再問,殷明鸞正色叮囑他:“你沿著黃河,從曹州,濮州走到東昌府,我幽居深宮,見不到大江大河的景致,還請陸郎替我看看,時時寫信給我。”

殷明鸞說的這幾個地方,都是河水泛濫,河道不固的地方,她希望陸桓能夠看出點什麼。

她心中存著希望,希望能夠避免那一場大難,不光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天下黎民。

陸桓見殷明鸞說得認真,答應了她:“好,我會好好替公主看的。”

陸桓鄭重一拱手,西風吹開了他的袖子,他跨上了馬,迎著斜陽而去。

殷明鸞看著他的背影,喃喃道:“保重。”

陸桓走了快半個月,殷明鸞收到了他的信,依照信中所言,他真的是很認真地在遊玩,沒有看出半分不妥。

殷明鸞看著這閒適自在的信,心中急得不行。

她必須把黃河這件事告知殷衢知道,可是怎麼說呢?

另一邊,殷衢下了朝,聽見張福山向他稟告:“陸公子今日又送來了一封信,講些山水景致,沒有出格。陸公子是個君子,想必不會亂寫。”

每次陸桓來信,都是先由張福山經手,小心拆開,仔細研讀,然後將火漆原封不動地重新印上去,這是個技術活。

也是個沒臉見人的活。

殷衢從來不看這些信,隻是問張福山,張福山有苦說不出,隻能捏著鼻子看,還好,陸桓是個正人君子。

殷衢冷聲:“君子?若不是朕惜才,早把他打發到嶺南去。”

殷明鸞又收到了陸桓的來信,這些天裡她已經開始有些急躁,算算時間,那場大汛很快就要來了。

可是整個大周上至廟堂,下至草野,都對這件事一無所知。

殷明鸞眼看著遭難到來,自己不能無動於衷。

她拆開了信,又一次失望地發現,陸桓依舊在遊山玩水。她後來索性明示陸桓注意黃河河道,可是這一世的陸桓是白身去到東昌府,對許多貓膩根本沒法察覺。

檀冬伺候殷明鸞筆墨,隨口問道:“公主還是在擔心黃河大汛?可是公主為什麼會篤定有大汛呢?東昌府的官吏並不曾上報,朝中許多智能之士也沒有看出不妥呀。”

殷明鸞隻能歎一口氣,她想了想,在信中詢問東昌府的官員情況。

然後她把信封好,交給了檀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