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漠煙(2 / 2)

伽羅布微微一笑:“既然是天下第一的字畫,那我一定要給你。”

殷明鸞欲言又止。

王掌櫃亦然,他磨磨蹭蹭說道:“這是本店的鎮店之寶,無價之寶,不賣。”

伽羅布一笑,一邊從腰中摸出一錠金子,另一隻手卻摸出了一把匕首。

殷明鸞看到那一段冷光,忙按住了伽羅布,她站在王掌櫃前,對王掌櫃說:“賣給我們吧,隨便你出價。”

王掌櫃覺著今日這件事情實在奇怪,於是問道:“姑娘,這胡國人是你什麼人啊?”

伽羅布道:“夫君。”

王掌櫃:“啊?”

伽羅布見王掌櫃磨磨蹭蹭,有些不耐煩了,語帶威脅:“賣還是不賣?”

王掌櫃吞了一口唾沫,指著殷明鸞手上的鐲子說:“尋常的金銀我不要,既然要我的寶物,也用寶物來換,我就要你手上這玉鐲。”

殷明鸞一愣,低頭一看,原來是從前殷衢送給她的玉鐲,她臉上隱約有些不舍,伽羅布看得真切,於是沒有另作他想。

伽羅布一手攬過殷明鸞的肩,就要強買強賣,殷明鸞已經褪下了玉鐲,慌忙遞給了王掌櫃,一麵對著伽羅布說道:“不要傷害性命。”

王掌櫃小心接了玉鐲,將字畫包好了,遞給伽羅布,對著殷明鸞意有所指地說:“放心,我會好好處理這鐲子的。”

伽羅布奪過字畫,對著王掌櫃哼了一聲,讓王掌櫃退避了幾步。

鋪子外,伽羅布扶著殷明鸞上了馬,很快絕塵而去。

王掌櫃揣著玉鐲,看了一眼,然後塞進懷裡,突然拔腿往外跑去,夥計從裡間打簾出來,詫異道:“掌櫃的,去哪啊——”

***

殷明鸞蒙著紗,卻擋不住撲麵而來的滾滾黃沙,她覺得自己在這大漠裡要乾涸掉,乾涸掉……

她閉上眼睛,很快沉入夢境。

臉上有輕微的拍打,並不疼,但是手掌粗糙的磨礪讓慣常嬌生慣養的深宮公主很是不適。

殷明鸞沒有很快睜開眼睛,她聽見伽羅布大聲問她:“明鸞,你不要嚇我,你怎麼樣了?”

殷明鸞竟然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慌亂,她想她一定是睡糊塗了。

誰允許你叫我“明鸞”?殷明鸞不滿地想著,說不出話來,她陷入到昏睡中。

她落入伽羅布手裡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伽羅布帶著她浪跡天涯,在路上連人影都見不到幾個。

難得的遇到城鎮驛館,伽羅布都會死死盯住她,所以一月以來,殷明鸞完全沒有機會打聽上京的消息。

更彆提逃跑了。

殷明鸞想,大概是伽羅布對書畫鋪子的事情有所察覺。

在昏沉的夢裡,殷明鸞擔心著,不知道皇兄對她的突然消失會有什麼反應。

她重來一回,原本就是為了彌補沒有好好向皇兄道彆的遺憾,沒有想到這一次,她的消失更加的徹底。

除了這件事,殷明鸞還很在意,新皇後的人選。

新皇後會是怎樣的人呢?會是皇兄對世家大族的妥協,還是皇兄最終找到了他中意的人?

伽羅布看著昏迷過去的殷明鸞,心中焦急,他伸出手探了探殷明鸞的鼻息,雖然微弱,但是還在。

還好還好。

伽羅布抱緊了殷明鸞,想要為她擋一擋大漠的風沙,他緊抿著乾裂的唇,一揚鞭,催馬疾行。

終於,在跋涉了一個下午,王庭隱約可見。

他低頭看著臉色蒼白的殷明鸞,說道:“堅強點,小公主。”

伽羅布拴住了馬,將殷明鸞從馬上抱下來,他大步往前走,卻看見一行人向他迎了過來。

打頭一人容貌柔美,和胡國女子的淩厲樣貌截然不同,但是她卻是一身的胡人裝扮,本是溫婉柔情卻硬作粗獷。

許婉娘驚喜地走了過來:“王子,你回來了。”

伽羅布皺了皺眉,將殷明鸞抱緊了一些。

許婉娘發現了伽羅布手中抱著的女子,她試圖去看殷明鸞的臉,卻因為伽羅布的動作,她無法看見。

許婉娘強笑道:“王子,這位是?”

伽羅布生硬道:“與你無關,你最好不要打聽。”

他說完,轉身大步往後走去。

許婉娘在後麵嫉恨地掐住了手心。

伽羅布向另外一個帳篷走去,打開門簾,裡麵坐著一個沉靜的胡國女人。

她頭上盤著發辮,上麵點綴著金翠和寶珠,與漢人女子是不同的風情。

她叫阿珠,是伽羅布的側妃。

阿珠看伽羅布走了進來,同樣對他懷裡的殷明鸞很好奇,於是用胡語問道:“她是?”

伽羅布挑眉,帶著胡國年輕人的銳意,他無不得意地說:“我的小奴隸。”

伽羅布將殷明鸞放在阿珠的床上,說了聲“好好照顧她。”就邁步走出了大帳。

迦羅布來到了王帳前,他略微一猶豫,但還是拉開了大帳。

他這次偷偷跑到大周去,不知道胡王會不會懲罰他。

在迦羅布的記憶裡,胡王是一個有著厚重紅胡子的,脾氣暴躁的老頭,但是奇怪的是,迦羅布並不怕他。

迦羅布是胡王的幼子,他最喜歡的一個王妃所生的兒子,所以胡王看似嚴厲,實則寵溺。

不然不會把迦羅布幾個虎視眈眈的哥哥老早就打發到偏遠地方去放羊。

迦羅布打開簾帳,意外地看到了一個躺在床上,羸弱蒼白的老人。

他內心一震,上前半跪:“父王。”

胡王顫巍巍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迦羅布,我已經不行了,我要把我的草原,我的軍馬,交給你。”

迦羅布哽咽:“父王。”

胡王虛弱地說:“小心你的哥哥,還有,大周的皇帝……”

迦羅布的悲慟沒有褪去,他扯了扯嘴角:“大周的皇帝?父王,我們已經和大周修好了。”

他根本提都沒有提他的幾個哥哥,對於殷衢的這樣一番話,其實言不由衷。

胡王道:“不,迦羅布,我們決不能困於荒涼的草原之中,你明白嗎?”

迦羅布盯著胡王床後的圖騰,定定說:“父王,我明白。”

迦羅布走出王帳,仰頭看著天邊掛著的一彎銀鉤,他不是暢舒幽情的人,此刻卻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鬱鬱。

直到他走進阿珠的大帳,帳內昏黃的燈火稍微驅散了他心中的空洞。

他看向了在阿珠臥榻上閉著眼睛的殷明鸞。

阿珠坐在一邊,在做一件羊絨衣裳,看見迦羅布走進來,她站起來,回頭一望殷明鸞,她什麼都沒有說,放下羊絨衣裳,靜默地從大帳中走出。

迦羅布沒有管阿珠,徑直走向了殷明鸞。

他坐在殷明鸞的臥榻邊上。

大漠的風沙沒有在殷明鸞臉上留下絲毫的痕跡,她還是那樣,精致得像一尊雪白瓷器,放在深宮裡,時時擦拭,不染纖塵。

迦羅布伸出手指,緩緩從殷明鸞的臉上劃過。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從何時對殷明鸞起了心思。大概是從一入上京繁華地,繁複的衣裳,不休的歌舞,豐盛的佳肴,耀眼的金銀,都讓迦羅布在豔羨之際生出了不甘。

這不甘在入宮看到殷明鸞後達到了頂峰。

矜貴美麗的公主,無懈可擊的美貌和笑容,如同華美匣子中的明珠,讓迦羅布晃了一下眼。

當他疑心殷衢與殷明鸞的關係時,沒有覺得絲毫不妥,反而隻感氣憤。

周天子,你廣有四海,什麼東西都觸手可得。

他目眩神迷的,在周天子看來,隻是平平無奇,他憧憬的,卻讓周天子褻玩。

這時他才知天子之尊。

叫他如何甘心?

殷明鸞眉頭微微一皺,接著醒了過來,她看見迦羅布神色晦暗地看著她,並用手指在她臉上摩挲,一驚之下,忙縮著就要往後退。

可是迦羅布趁著這個機會欺身而上,單膝擠在床榻之上,將殷明鸞困在一方小小的地方。

殷明鸞怒目而視:“下流、無恥!”

伽羅布笑了:“下流?無恥?公主殿下冰清玉潔,從來沒有被人摸過臉?”

殷明鸞想起了什麼,目光有些閃爍。

伽羅布饒有興趣:“難道?是殷衢?”

“你!”

“有趣,實在有趣。”

伽羅布露出略帶惡意的笑:“可是,你被我擄走已經快兩個月了,殷衢一直沒有找你。”

殷明鸞反駁:“你說謊。”

伽羅布繼續說:“你心裡知道我是否說謊,上京局勢混亂,殷衢難道會拋下那一攤爛攤子遠離中樞?”

殷明鸞沉默不語。

伽羅布接著說道:“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可知道大周新皇後的人選?”

殷明鸞捂住耳朵:“你休想騙我。”

伽羅布將殷明鸞的雙手拉開,強迫她一字一句地聽進去:“是蕭家的大姑娘。”

殷明鸞一愣。

殷明鸞暗地裡,也曾推算過新皇後的可能人選,蕭鬆月從身份上,才名上是完全配得上皇後之位的。

同時,若是蕭鬆月是新皇後,那就能暫緩許黨和倒許黨之間的緊張局勢。

若伽羅布是隨便說出一個人來誆騙她,為何能說得如此有理?

他可是一個胡國人啊。

伽羅布見殷明鸞有幾分相信,繼續說道:“在你走後,殷衢對我胡國的舞姬也是寵愛異常,為她建高樓,為她六宮獨寵。”

殷明鸞卻笑著搖搖頭:“新皇後便罷,胡姬我卻是不信的。”

伽羅布挑眉。

殷明鸞用一種略帶惆悵的奇異口吻說道:“皇兄他……從來不耽於情愛,一個清心無情的人,如何能做這樣的荒唐事?”

伽羅布思索片刻:“清心無情?如此說來,是我的小公主在單相思?”

殷明鸞被戳中心思,一時間有些惱怒,隻能悶不做聲。

伽羅布從床榻上下來,站起身說道:“我本打算今晚和你親近親近,隻是提到殷衢未免太過掃興。”

他俯下身子捏了捏殷明鸞的臉,彆有意味地說:“阿珠這幾天會照顧你,你一定要好好養著,到時候就能少吃點苦頭。”

伽羅布說完後,走出了大帳。

殷明鸞看著珠簾上的珠子晃動,不覺有些心神不寧。

新皇後、胡姬……

到底她還是在意得不行。

滿心被這些糟心事占著,她絲毫沒有琢磨到伽羅布離去之前所說話的言外之意。

塞外風聲緊。

大帳內,一盞燈仍舊亮著。

昏黃的油燈下,案上鋪滿輿圖和奏折,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正握住一隻潤澤的玉鐲,手的主人臉上帶著愁容,墨黑的眉峰卻劃出一段淩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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