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命如草芥(1 / 2)

這天,笑眼兒從早起就坐立不安,惹得花珍珠打量了好幾回。

偷個空兒,朱繡拉著她的手到拐角牆根底下,問:“你怎麼了?”邊說著邊搭到她脈上,這小姑娘的脈率急促絮亂,是受驚的脈象。

笑眼兒苦著一張臉,反手抓住朱繡的胳膊,磕磕巴巴的說:“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心驚肉跳的,怕的慌。”

的確是嚇得,朱繡就不解了:“你昨兒夜裡做噩夢啦,魘著了?”

笑眼兒咽口唾沫,四下看看,才舔了舔嘴唇艱難道:“繡兒,我跟你說,我上次慌得時候是柴大娘要把咱們賣給老鴇的時候;上上回這樣是我爹和我奶趁著我娘不在家,要把我賣了的時候。我…我現在是真害怕。繡兒,繡兒!咋麼辦哪?”

朱繡被傳染的也有些緊張,連忙示意她先住口,自己豎起耳朵聽周圍有沒有人,果聽見不遠處有道細細的呼吸聲。朱繡猛地轉身,三兩步轉出來,就見花珍珠躡手躡腳地沿著牆根慢慢往這邊靠近呢。見朱繡衝出來,唬了一大跳,愣了愣才堆笑要解釋。

那邊笑眼兒都快要嚇死了,朱繡可沒工夫和花珍珠打機鋒,瞪了她一眼,拉著追出來的笑眼兒轉身往院子中間的大槐樹下去了。

幸而朱繡警醒的早,並沒被花珍珠聽去什麼。

大槐樹在院中央,四周寬闊敞亮,沒有藏人的地方,她們兩個隻要小聲些說話,便不虞被人偷聽。

“你跟我細說說,你這不是做夢嚇得?不是被什麼驚著了?”朱繡擰著額頭問。

笑眼兒小聲抽泣,“不是,不一樣,我也說不清,就是這一回比那兩次慌得還狠,還怕!”

朱繡麵色正經起來,想她都一夢入紅樓了,還有什麼不信的:“你先彆慌,來,深吸氣,跟著我慢慢呼出來…再來一次……”

笑眼兒伏在朱繡肩上。朱繡腦子轉的飛快,隻是她如今才是個最最不起眼的小丫鬟,離著榮國府的軸心太遠太遠了,根本得不到什麼信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在這府裡能出什麼性命攸關的大事。

頭一回,朱繡生出了往上鑽營的心思。

…………

自打來到這世上,她原先一個嬌生慣養的富二代,先是戰戰兢兢地在人牙子手底下求活,費儘心思好不容易才沒落到妓院裡去,臨走時才敢狠氣了柴牙人一回,她還自我安慰這已是給自己出了氣啦;如今到了這深宅大院,她也時時寬慰自己,好歹是紅樓夢、榮國府,就算給人當奴才、侍候個把人也沒什麼,能安生的活著就不錯了,慢慢來,以後脫籍出去也算個奔頭……

但其實她心底又慌又怕,時常覺得自己跟個浮萍似的,在這世上沒個錨頭。隻是從來不敢往深裡想,稍有一點念頭都趕緊死死壓下去,每日都讓自己忙忙碌碌到沒時間去思量以前。

她跟個彈簧似的,一直繃著不敢鬆勁,怕一鬆就沒勇氣往下活了,繃得太久,已然快到極限。

笑眼兒已經哭得開始打嗝了,朱繡肩上的衣服濕了一塊。

突然之前,朱繡不想忍著了,她的眼淚也一大顆一大顆的掉下來,砸在自己手掌心的繭子上。——她真想老頭子啊。也很想很想老是抱著她腿仰臉賣萌的臭弟弟。就連繼母那張不鹹不淡的臉,她現在也覺得親切……

她眼淚簌簌地往下落,偏一點其他動靜也沒有,卻比嚎啕大哭更悲戚難過。

花珍珠在屋裡往外處偷瞧,就瞅見兩個抱頭大哭的大傻子,撇撇嘴,什麼打聽的心思都沒有了,對著半鏽的銅鏡捋一捋才長到一指節長的發茬子,出院門去找管她們的媳婦說話去了。

哭了一通,朱繡方覺好些,她眼淚流的太多,把笑眼兒的心思都拉了回來,抽抽噎噎的安慰她,生怕她再哭出病。

“我沒事,大哭一場還覺得鬆快些。”眼淚還沒乾,朱繡就笑了。

兩人猜度來去,總猜不出會有什麼變故,便商量著與老宋媽媽告一聲假,就說早起吹了風,身上有點不舒坦。

老宋媽媽不與她們在一處,出了院門沿著夾道子走上百十步,有一座小假山,繞過假山再拐個彎才到老宋媽媽平時歇息的地方。這一處比她們那個小院更偏僻,孤零零兩三間小房子,隻老宋媽媽住了一間,其餘都空著。聽說老宋媽媽夜裡覺淺不能聽一絲兒的驚動,常睡不好,才換了這處地方。

老宋媽媽也沒為難,瞟了一眼她倆爛核桃似的眼兒,順口囑咐道:“那今兒就彆出來了,呆屋裡歇著罷,趕緊好了肅靜,要是後日分派差事的時候還不好,就落空地裡了。”頓了頓又說:“老太太要給史侯府送東西,我跟著壓車,今兒顧不上這頭了。咱們也沒有給奴才請大夫的理,這院裡藥也沒有,你倆且互相照應著點,要是真起不了身了,彆硬撐謊瞞。”

她倆謝過老宋媽媽,在小院的茶房裡拿了四個饅頭、一茶壺水,回房關緊房門,放下帳子,合衣一起躺在一張床上,打定主意今天就縮在這龜殼裡的,死也不出去。

晌午,花珍珠也沒回來,倆人就著冷水乾吃了倆饅頭,躺著躺著便迷迷糊糊睡著了。

“人呢?人都去哪兒了?”半下午的時候,忽有一個以前沒聽到過的聲音在院裡喊。

她倆忽的驚醒,門外有人推房門,兩下都沒推開。

兩人不敢吱聲,對麵的屋門吱扭開了,“您彆推了,聽說那屋裡人病了,晌午都沒能起來吃飯呢。這位嫂子,您有事兒?”

門外那人笑道:“我替人跑個腿,後日不是要分派差事麼,管這事的掌事媽媽叫這屋裡的兩個小的去她那裡一趟。啥時候病不好,這時候病,真沒福氣。”

說罷就轉身要走,對麵的小丫頭忙攔住問:“是珍珠和朱繡兩個?叫她們做什麼?”

那人不太願意搭理,隻往出走。那小丫頭年紀大些,知道些人情世故,忙把新繡的一個荷包塞到那人手上,那嫂子才停下來,笑道:“我也不清楚,不過沒找這什麼珍珠,說是找那屋裡除了珍珠另外的兩個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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