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驚嚇(2 / 2)

這白婆子上了年紀還不曾被擠兌的告老解事,還常常上桌陪賈母抹兩下骨牌,就知其人是有幾分知識見地的。當即就把那小丫頭和碧痕一起推攮到湘雲的碧紗櫥裡,恨道:“你兩個若再叫喚,鬨大了惹人來了,管保你一家子都不得好死!”

說畢,用地上的汗巾子把那門從外頭係上,給賈寶玉蓋好棉被,衝出門去。正撞上晴雯找回來,白婆子知道這事瞞不住寶玉屋裡的人,當即拉住晴雯,叫她悄悄回了老太太去。

晴雯唬的臉蠟黃,又氣又恨,腦仁子嗡嗡直響,也顧不得其他,隻能往戲台子那邊跑。

到了跟前,卻更不敢自己直接張口告訴賈母,思忖再三,先悄悄叫過鴛鴦來,告訴了她。

鴛鴦臉羞的怕的紫脹,氣的指著晴雯說不出話來,到底不敢延誤了,隻能伏在賈母耳邊悄悄回了。

賈母先前就知寶玉長成了,心裡早料到小孩子饞嘴貓似的,必有這一日。聽鴛鴦說了,雖也覺得早了點,因不知道寶玉受了驚嚇,故而並未太生氣。隻問:“是誰?忒膽大了些。”

頓一頓,又道:“彆大驚小怪的,仔細臊了他的臉。”到底放心不下,因對薛姨媽道:“我才請姨太太閒散一日,偏生就有那些人作出直偷竊取的事故來,皆是素日裡待下太寬的緣故。姨太太且先看兩出,我去一回還來,咱們娘兒們吃酒抹牌,也作樂一回。”

這深宅大院裡,常有下人偷盜主子財物的事情,薛姨媽隻以為被偷了要緊的東西,忙站起來送賈母。

賈母隻吩咐她們姊妹跟著姨太太看戲,自己扶著鴛鴦的手,一徑回來了。

行至屋裡,才知寶玉身上滾燙,已起了高熱,連水都喂不進去,喊他也聽不見,隻說胡話。

嚇得賈母抖衣而顫,“兒”一聲“肉”一聲的忍不住慟哭起來。

這白婆子把自己眼見的說出來,氣得賈母咬牙切齒,恨不能立時打死那兩個。

到底是多年的老祖宗,賈母一麵令人急請太醫,一麵叫鴛鴦晴雯親自把碧痕兩人關去淨房。

一時諸人都被驚動了,都知有丫頭趁賈母不在偷盜,裝神弄鬼的,誰知竟驚了寶二爺的魂。於是家中一乾上下裡外所有的媳婦丫頭,都來這裡看視。

賈母心煩意亂,以不能驚動寶玉為由通通都叫謝過,打發出去。唯有王夫人留下來,哭得淚天淚地的。

見著晴雯,兜頭一巴掌扇過去:“往日裡倒會打罵小丫頭,淨充大的!怎麼今日襲人才不在,正用得著你的時候,你不留在這裡看屋子,反出去浪去了!連累的你們二爺受了驚嚇,到他好了,看我能饒過哪個去!”

晴雯委屈的要命,卻不敢解釋,隻得跪下。鴛鴦見狀,原是她勸著晴雯出去的,一半根由在幾身,可王夫人氣頭上,也不敢分辨,隻得也跪下。

賈母才要跟她說實情,見王夫人已發作起晴雯來,不由惱怒她不知輕重,寶玉這裡還不知道怎樣呢。

才聽說了原委,王夫人一雙慈眉幾乎倒立,裂眥嚼齒的立刻要打要殺。

正喧騰不一,外頭回:“太醫來了。”

賈母和王夫人都道快請,掩下彆話不提,也顧不上回避,隻圍著乾哭。

那太醫診罷,紮了幾針,就見賈寶玉闔眼睡著了。喜得賈母和王夫人直念佛,卻見那身穿六品服色的太醫眉頭緊皺,急的忙問:“可是不好?”

太醫不敢抬頭,複又請了安才道:“受了驚嚇,一時神誌不清,這倒不妨事。我寫個方子在這裡,按方煎一劑吃,若還未退熱,就再吃一劑,不過三劑,定能消下熱來。那人也就能醒了……”

賈母心中一咯噔,果然又聽那太醫道:“隻是哥兒本就脾陽虛衰、累及腎陽。偏偏突遭驚嚇、卒受驚恐,恐則氣下,腎氣受傷,遂……幸而哥兒還小,精調細養,到大些兒,興許還能恢複。”

賈母和王夫人隻覺如雷劈一般,隻求太醫開方治病,那太醫卻搖頭道:“哥兒這情形,吃藥反不好,隻得用時日來調養,方有回轉之能。”

太醫行醫多年,這種事不用問也能猜個七八分,遂又殷切囑咐:“情誌不遂,使肝氣鬱結;肝失疏泄,木失條達,會使狀況更壞。太夫人、夫人千萬寬慰哥兒!哥兒年歲尚不大,若能使其不因此事鬱鬱,更好能不放在心上,平日不叫累著凍著,細細保養,那弱冠之年許是能好至六七成。”

賈母和王夫人都沒上趕著囑咐,隻特地封了五百兩銀子送出去,那太醫自然不回說錯話。

王夫人哭得淚人一般,又悄叫周瑞家的請了個坐堂的大夫,那大夫診斷與太醫並不不同。好生送出去拿銀錢堵了嘴,王夫人還要叫去請高明的來,被賈母喝住才罷了。

呆坐了半晌,賈母才道:“太醫都說咱們好生養著,寶玉加冠時能好到七成。要知道這些個太醫,都慣會往重症上說,他既敢這麼說,那必然不止七成,咱們寶玉福大造化大,定能好個十成十!……太醫說了,不叫嚇著孩子,更不能叫孩子因這個鬱結在心裡!你這當娘的,還不趕快收拾了,叫他醒了看見可怎麼著呢?”

這話很是,王夫人忙把丫頭叫進來服侍。金釧兒、彩雲不知何故,戰戰兢兢地侍奉王夫人梳洗打扮了,仍被遣出去。

賈母看向鴛鴦和晴雯,二人立刻賭咒發誓不叫彆人知曉裡頭的故事。

賈母又叫晴雯去放碧痕出來,帶過來她有話說。

王夫人一萬個不依,賈母恨道:“他都病成這模樣了,你這做娘的還要刺他不成。他這病一是嚇二是麵上過不去,留著那丫頭,他看咱們都不以為意,這心裡也能鬆敞些!況且有這丫頭在,隻叫她跟寶玉說她自己命格奇詭,衝撞寶玉,才使得寶玉、寶玉……”賈母拭一拭眼角,又道:“明兒借著寶玉受驚,請張道士來做兩場法事,隻說張老仙人破了那丫頭的壞命,隻是這衝撞的事還得慢慢調養。”

賈母一說,王夫人就明白過來:前年都中有一戶人家納的小妾就命格犯衝,衝撞的那家老爺不中用了,那家裡做了法事——是他家大婦叫破的,因這事頗奇,鬨得沸沸揚揚的。那位老爺過了一年才緩過來,上年末那家老爺好了,還大張旗鼓的去錦香院包了個姐兒……

賈母咬著牙,冷笑道:“那丫頭命更壞,咱們寶玉才得慢慢調養。等過一兩年,寶玉不把她放眼裡了,要打要殺,由頭多著呢,再收拾不遲!”

房裡隻鴛鴦一個下人,聽這話隻覺遍體生寒,忍不住打個冷戰。

次日,碧痕仍舊回來。碧痕本以為難逃一死去,她萬念俱灰之際,已要不管不顧的咬出襲人來。誰知竟又放了回來,頓時感激涕零,對賈母的吩咐不遺餘力。

隻那個叫破的小丫頭被當做驚嚇寶玉的偷盜的賊,給發落了。鴛鴦連打聽都不敢,奇怪的是也無這小丫頭一家子的下落傳將進來。

另有那個行事妥帖的白婆子被重賞了一筆,解事回家榮養。

你道這白婆子是哪個,正是金釧兒和銀釧兒的娘,人皆稱她白老媳婦。她得了這筆賞賜,更是三緘其口,隻心裡卻下了決心,必定要把女兒金釧生的心思壓下去。偏王夫人防賊似的,看管的極嚴,白老媳婦生怕告訴女兒知道,她小人兒不知輕重在太太跟前露了痕跡,便掩下不說,隻一味的說教壓製金釧兒。

賈母做事,若想周到嚴密,自來是旁人不能比的。張道士來做了兩場法事,又有碧痕自己的說法,還有花神顯靈,外頭那戶老爺的傳言又沸沸起來……賈寶玉先還不大信,可一日日的,他又想起當日寧府中那警幻仙姑的夢來,也就當真了。

興許這裡頭亦有其不願相信自己不中用的緣故在,但明麵上,賈寶玉的精神的確一日比一日要好。

出了正月,賈母和王夫人本不願他去家學,但恐他多想,除了服侍的人更多了,其餘的,和往日並無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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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揚州這裡,林如海知道楊林作為,慶幸非常:“幸而楊小子審慎又膽大!若不謹慎,隻怕這東西就從咱們眼皮子底下被放過去了。若不膽大,如何當機立斷應允兩千銀買將下來!天佑呐……若換個人,隻怕你老爺我的命也不在了。”

這一年初春,林如海與黛玉父女把諸事都拋開,很是過了一個融融和樂的安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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