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平兒小話(1 / 2)

襲人幾乎神喪膽落, 眼睛下意識瞟向方才埋碎瓷片所在,見那處在花葉之下, 十分隱蔽。(搜索格格黨每天得最快最好的更新網)才勉強定定神,用帕子胡亂擦擦眼睛, 強笑道:“寶姑娘怎的這裡來了?”

寶釵細心打量,見她兩眼紅腫, 很不似往日模樣, 便道:“我才聽我們鶯兒說今日是你的好日子, 過來給你賀一賀, 誰知竟遍尋不著你, 問了晴雯那丫頭, 說你往這邊來了。”

襲人用手帕子掩在嘴上, 聞言嘴角緊了緊:晴雯怎知她往這邊來?想起晴雯先前說“你們那瞞神弄鬼的事, 我都知道”,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必定是晴雯有心太過,時時都留心窺探著自己的動靜。

隻在寶釵麵前, 卻不敢流露出來, 勉力定定心神,笑道:“不為主子的事兒。原也在那邊被勸了幾杯水酒,出來緩一會子, 誰知好好的倒想起我爹來了……”說著又滴下來來。

寶釵才知曉這襲人之父去年新喪, 見她如此哀戚, 不禁也思念起慈父音容來。心道, 若是父親還在,家業蒸上,哥哥也有人來管教,母親和自己自然能安享尊榮,怎會落到寄人籬下的地步呢。

寶釵也心酸起來,因勸慰道:“你若好了,老人家也心安。你隻管這樣,叫彆人看見可怎麼說呢?那些人不知緣故,不說你孝順,反要誹謗你弄作輕狂。況且你在寶兄弟跟前,若認真這樣,還有什麼規矩體統呢。”

襲人聽了,忙笑應了。雖是借口如此,但見寶釵如此,隻覺寶姑娘言語心地深為可敬。

寶釵攜她一起回前頭來,慢慢的閒言中套問襲人家鄉來曆等語,又嬉笑間探說寶玉近來異樣。襲人提著心,隻小心周旋回複,並無痕跡泄露。

襲人在後頭麝月的屋子裡重作梳洗,拿小玉碾子輕輕在眼底下推,直到看不出了才出去。複又上席,與眾姊妹私下裡熱鬨一番才罷。史湘雲也打發翠縷送來一個竹報平安荷包,裡麵裝一對銀桃花耳墜子。

襲人如何去磕頭道謝不提。隻寶釵回去梨香院裡,心頭疑頓並未稍解,薛姨媽問:“可知寶玉這孩子近來怎麼了?原還常常過來走動,誰知這一月連老太太那裡也少見他。可是那日丫頭偷竊唬的狠了?若這樣,很該去廟裡住幾日,隻怕有神佛看顧著好的還快些兒。”

薛寶釵也沒看出緣故,因笑道:“媽若有這心,何不跟姨媽說說,若他好了,也省得這一家老少都為他懸心。”

薛姨媽擰眉道:“你姨媽隻他一個,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一時看不見都要再三去問,如何舍得呢?況且那日寶玉的乾娘馬道婆來,在前廳折騰了好半晌給他收魂,才撂下過幾日一準好了的話兒。我這忽喇巴的去說這個,豈不是白得罪了她。”

寶釵想著也是,也疑惑:“縱然是驚了魂,可他言談形容與先前很是不同,叫人也琢磨不出。”

一說這個,薛姨媽卻高興起來,笑道:“他素日待你們皆是一樣兒,那樣溫和體貼,我看著雖也喜歡,可心裡隻怕他忒軟和,日後屋裡若有個厲害的,倒叫拿捏住了。誰知他竟變了一個人似的,也剛強起來了。我的兒,他神不守舍,才言語衝撞了你,你可不能認真計較。況且咱們先前的盤算,你姨媽本淡淡的,雖不曾抑遏旁人談論,可也不像多喜歡的模樣;隻這回她見你這樣的心底寬大,又明白又知理,她心裡回轉過來,愈發看重你了。我聽話音兒,倒像很願意的樣子……”

寶釵知母親說的是‘金玉良緣’之事,紅了臉,一時暗暗歡喜,一時又憂慮不安,倒把先前的疑惑暫且放下了。

這日過後,賈寶玉精神一日好過一日,也不鎮日悶在屋裡了。見園中春花已開,與姊妹們一處調脂弄粉,賈母、王夫人攔著不教賈政知道,比以往更放縱他十倍去,賈寶玉也更如魚得水取來。

這心智一開闊,未免掛念起外頭的好友秦鐘來。秦鐘早已是等急了的,年下聽說寶玉病了,急得了不得,立刻要來探看,因賈母怕諸人都去,恐驚擾了寶玉,他才沒進來。隻是不時地打發人來請安。

自過完正月,其餘子弟早已複學了,賈氏家學裡又分外熱鬨起來,獨秦鐘一個,常鬱鬱寡歡。好不容易寶玉好了,又一齊來上學,哪兒有不歡喜的。況且寶玉天生性情體貼、話語纏.綿,學中有好幾個多情的年輕子弟都十分惦念,此時見寶、秦二人又攜手同來,都起要哄寶玉治席請吃酒才罷。

賈寶玉消沉倆月,才回學裡來,見眾人依舊,秦鐘更是親厚無二,心下也歡喜,俱都應了。

唯有一個東胡同子裡賈家族親璜大奶奶的侄兒,名喚金榮的,內裡不忿,冷笑道:“誰敢望你請呢?反正素日裡鬼鬼祟祟的,咱們也不敢聲張,隻當瞎子聾子不看不聽的就罷了,何必再花錢弄酒的堵嘴。”金榮和許多親眷小子弟,一樣圖了薛蟠的銀錢吃穿,被他哄上手,成樂薛蟠的好朋友。金榮與彆個還不同,彆個隻為坑騙薛蟠銀錢酒肉,金榮倒有一二分的真心。故而,深恨醋妒勾搭薛蟠叫他冷了這邊的幾個小子弟,偏這幾個小子弟又與秦鐘、寶玉二人交好。是以才用話來刺寶玉。

秦鐘忙拉著寶玉不叫搭理,金榮反討了沒趣,訕訕的歸他自己座位去了,隻心裡更不受用,一意要捉住這幾人的把柄,扯下他們的麵子才肯罷休。

這數月間,倒也無大事可記述,隻賈母多番去信催促林如海,好不容易林如海鬆了口,忙支使賈璉親自去接黛玉。賈璉先前不願寒冬臘月裡坐船南去,可這正值七八月上,江南風光正好,他往日也常發願往蘇杭走一趟,見識見識紅香綠意、錢塘風光,忙不迭的領命南去。

賈璉即去,王熙鳳就有些懶怠,她料想賈璉在外頭定不乾淨。隻是又怕他見識了那吳儂軟語,被迷了心竅;又擔心船上濕重,賈璉再生了病無人照看。不免對著平兒抱怨兩句。

平兒這幾日都是陪她一起睡,聞言,指著炕櫃上幾個尤能聞見幽香的匣子,哼笑道:“二爺那樣,賴的著誰去?他有那個心思,除非奶奶用鏈子把他拴在門框子上,不,栓門框子上還不保險,得栓在奶奶腰上,才能管的住!這興許還眉來眼去的勾弄彆個呢。這南邊去和往日不著家有什麼區彆,說不得他畏懼林姑老爺威嚴,比家裡還消停些呢。況且奶奶隻看這幾個匣子裡的東西,還有大姐兒屋裡鋪的蓋得,乃至於玩器穿戴,哪一樣人家沒想到?若不用心,咱們姐兒能那樣喜歡,奶奶您能這麼受用!”

這話說得,鳳姐臉上也熱,笑罵平兒道:“我不過平白隨口說一句罷了,你這裡就有十句等著!好蹄子,越發蹬鼻子上臉來了,敢這麼排揎你主子!”

平兒啐一口,笑道:“若不是為你,我有口氣暖暖肚子豈不好,何必拿這不好聽的實話來討嫌。咱們家裡的三個姑娘手底下沒錢沒東西且不說,您就看那姨太太家裡,哪個對奶奶、大姐兒有半分上心?她們來得早,大姐兒的生辰都知道,可有一絲兒用心沒有,都忙著哄寶玉玩呢,誰理咱們姐兒呢!倒是林姑娘記掛著,就是朱繡丫頭也有心,咱們姐兒吃著玩著她們送的東西,我見著比以前倒活潑了。”

見鳳姐臉上微有動容,又道“況且咱家的姑娘,我跟奶奶說句犯上不敬的話,三個姑娘且顧不周全自己呢,都是可憐的!姑娘們平日裡要陪著老太太說笑,還要應承寶姑娘,偏還有個寶玉在裡頭裹亂,哪兒有什麼空閒功夫呢,可這做姑姑的,點燈熬油的做的那針線,巴巴的送來給咱們姐兒。那活計,奶奶也見了,又鮮亮又精致,都是三個姑娘自己動手來的。奶奶私心裡就沒個想頭?”

鳳姐歎一口,才道:“好丫頭,你一心為著我,我自是知道。林妹妹和三個丫頭的情分,我也記著。隻是太太那裡,不知怎的,忽又作興捧起薛家來。你不往那邊去,不知道,如今那寶姑娘比咱們家的姑娘都要排麵,生生壓自家姑娘一頭,太太還誇她知理呢。我雖名份上管家,可還不得看著上頭的眼色行事,況且太太近日很不喜歡趙姨娘,借故發作了幾回,連帶著三姑娘我也不敢多親近。”

平兒就低聲問:“我正要說這個呢,奶奶行事自然有你的道理,哪是我猜度的到的。我說那些,一是怕奶奶因著二爺真對林家生了芥蒂;二則就是好端端的,太太這樣,老太太竟然也不管,隻一味的也托捧起史大姑娘來,偏生太太素日不大待見史大姑娘的,竟也隨著去了。可老太太和太太亦都不像打擂台的,史大姑娘和寶姑娘看著上頭的眼色,漸漸都姐妹情深起來了。這裡頭的緣故,必然是為著寶玉,可咱們卻絲毫不知?”

鳳姐平日俗務繁冗,雖留心奉承賈母和王夫人,卻真忽略了家裡的幾個姑娘,對她們的事並不大上心,聽平兒一說,才悚然一驚:“若單老太太或太太如此,我心裡還明白,這不過各自看中了寶玉的媳婦罷了。可這一團和氣的,倒真把人繞糊塗了,總不能是都相中了,要都娶回來給寶玉罷?”

平兒搖頭笑道:“還不止呢,老爺外頭有個姓傅的門生,他家有個妹子,好像是叫傅秋芳還是傅春芳的,長的好些兒,就獻寶似的。他家來請安的女人常在老太太跟前誇耀,話編的一套套的,誇獎一回,奉承一回,我聽鴛鴦說,老太太那裡倒有幾分被說動的樣子。”

鳳姐聽了,驚異道:“莫非天底下隻一個寶玉,這些好女孩兒都得收羅來任憑他挑揀。叫我說,這寶玉還是個小孩子心性呢,怎麼就那樣著急起來?”

平兒便紅了臉,伏在鳳姐肩上,悄悄道:“寶玉早有了那事,他屋裡的丫頭可不得有幾個不清白的了。”

這話碰了鳳姐的心事,當日賈璉屋裡亦有兩個知冷知熱的,仗著服侍的早,很有些情分體麵。熙鳳才進門時頗用了些手段才料理乾淨,“我看他往日姐姐妹妹的,又沒脾氣又知理,倒也還來的。誰想又是一個風.流戳心的種子呢,前日還跟我打聽林妹妹的行程,我還憐歎他的癡心。這會子想起來叫我惡心!”又冷笑問:“是誰?太太看的那樣嚴,也叫她們鑽了空子,可見這些都不尊重,打著當姨娘的登天心思呢!這些個沾了爺們兒身的丫頭,都很該打死!”

平兒推開她,冷笑道:“快拿我出去,打死了事!哪一日想起來,不刺我一下,你心裡既不願意,何必推我上去,弄得我不人不鬼,心裡火燎似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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