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喝了。(w w )”朱嬤嬤摁著朱繡, 指著一碗蹄花湯道。
朱繡自己的舌頭早叫自家莊子上的出產養叼了,見那豬蹄湯上麵還飄著一層油, 心裡就先膩歪了。再嗅嗅那湯,黃酒去味也沒去乾淨, 朱繡鼻子尖,還能聞出一股子豬蹄的怪味兒。
吐吐舌頭, 朱繡問:“好端端的, 喝這個做什麼?”
朱嬤嬤眼睛一掃她前胸, 點點她額頭道:“問那麼多作甚!你素日常操心, 我就怕你長成個矬子樣兒, 青錦那丫頭都比你高上小半頭了, 現在不補, 等以後後悔也晚了。我一早就叫廚上燉上了, 好幾個時辰才出來這湯, 快給我喝了!”
朱繡一見她看自己胸口就明白了,低頭瞅瞅,是太平了點兒。姆媽也是, 擔心這個就直說唄, 何必拿著個頭說事兒,不是誰都能跟青錦似的,有一對大高個的老子娘, 人家天生就矮不了。
朱繡一麵想著自家這世的爹娘, 指定高不到哪裡去, 先天不成後天補, 還是自己鼓搗點兒骨頭湯什麼的來喝罷。一麵兒捏住鼻子,苦大仇深的端起那碗仰脖就灌了下去。
“你慢點兒!仔細嗆著嘍。”朱嬤嬤被她這架勢唬了一跳,忙用帕子給她擦嘴角溢出的湯汁。
朱繡擱下碗,這一口氣可憋死她了,可就不敢停,停了就喝不下去了。好不容易灌完,朱繡見她姆媽打開旁邊小鼓似的瓷罐兒,這?還有!
“姆媽,我真喝不下去了,也不能一口氣補成胖子麼。下回我自己熬,咱們都喝。”
朱嬤嬤白她一眼:“這裡頭沒動的給青錦丫頭送去,我看她也……罷,你回上院的時候正好給她捎過去,還熱乎著呢。”說著就把湯罐子放在提盒裡頭。
朱繡拎起那提盒,又把兩個扁扁的點心匣子拿上,笑道:“正好璉二.奶奶要的點心我一並捎過去。”
朱嬤嬤知道那是一匣子豆沙餡兒酥糕,一匣子牛奶皮做的奶卷子,就知那酥糕是給東府小蓉大奶奶的,奶卷子給大姐兒的,“拿得了麼?偏生九秋那小丫頭去那頭探她嬸娘去了。”
朱繡忙示意自己拿的住。
待邁出門檻兒去,忽扭頭跟她姆媽笑說:“姆媽為的什麼我都知道。隻求下次姆媽跟我說,咱們自己熬來吃,他們弄得不對味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
皮這一下子,把朱嬤嬤給氣笑了,“你這個臉皮兒越發厚了啊!等回來我好好兒你磨一磨!”
朱繡出了羅翠塢的大門,小眉頭就擰了起來:捧高踩低、人走茶涼,這話在這榮府裡最適用了。去年初林老爺給了二萬兩銀子,闔府裡都說林姑娘吃金喝銀十年也用不完,這才多久呢。林姑娘隻家去一次,此次上京大廚房就顯見的怠慢起來。
那裡頭大師傅的手藝朱繡最知道了,閉著眼也不至於把好好的豬蹄湯熬成這個樣子。況且姆媽定然是賞了錢的,朱繡想起平兒跟她說的那些金呐玉啊的事情,心道:這些人定是趕著奉承那邊的熱灶去了,再加上黛玉大半年不在,他們沒從林家摳出多少油水,故意拿喬輕慢呢。
這些人欲壑難平,若隻讓著哄著,真就成了個填不滿的窟窿了。正想著,她從正院的角門過,遠遠看見青錦也拿著個捧盒往出走呢,忙叫住她,待走進了才問:“乾什麼去?姆媽叫我給你送湯來,趁熱一口喝下去,冷了就腥的不入口了。”
說著,還偷眼打量青錦前麵,青錦也是個搓衣板,隻是比自己還好些兒,約麼微微隆起的樣子。朱繡低頭瞅瞅自己,心道就算不能像上輩子那樣波濤洶湧,也至少得有點曲線弧度的吧,若是前麵看後頭看都一樣,自個兒也嫌棄了。
“太太叫送一碗酒釀酥酪給大姐兒去。”
朱繡就笑起來:“正好我往璉二.奶奶那裡去呢,太太可有彆的話要問?若沒有,我捎過去罷,省的你再跑一趟。”
青錦撅噘嘴,道:“沒彆的話。原是我這幾日不知怎的惹了金釧兒的眼,太太吩咐下來,本來今兒不該我的班兒,她偏支使我。”
她一說,朱繡就反應過來:“前兒你不是跟我說寶二爺煩你打個大些兒的桂花式團錦結好掛在屋裡頭嗎,莫不是為這個?”
青錦這姑娘心思簡單直白些,這才想明白,不由得惱了:“她自己動那些個歪心思,就想著彆人也是如此?真是愣眼看人,定懷鬼胎!”
朱繡忙笑道:“好了好了,她心裡未必不清楚你沒那些個意思。不過是作興這幾日,不理她罷了,若認真爭執,反倒像咱們也隻盯著那寶貝蛋似的。”況且王夫人那裡可容不得她那些想頭,沒得為這點兒事叫青錦打眼。
說著,忙把那擱湯罐兒的提盒給她,又接過她手裡的捧盒,一並抱著罷了。“快回去喝了,若不然真放腥氣了。”
青錦以目相送,看朱繡去了,才回自己房裡去。
才往鳳姐這邊來,還未走近影壁,就見影壁後頭轉出個人來,舔著臉笑道:“喲,這不是上次在鳳嫂子那裡見過的姐姐麼,叫什麼名兒?在哪裡當差?”
說著,那倆個眼珠子就不乾不淨地亂瞟。
朱繡眉頭一皺,斜眼一瞧,這不是賈瑞嗎?榮國府的二門跟沒人似的,什麼豬狗人物都能進內裡來!
朱繡隻點點頭,膝蓋都沒曲一下,繞過影壁直接進去黑油大門裡頭。廊下還有回事的管家婆子、媳婦在那裡,雖都不敢說話,可彼此之間那些個眼神交錯,一會示意裡頭,一會瞥外麵的,平白叫人覺著曖.昧,都是看笑話的意思。
“你怎麼這早就過來了?”平兒剛從大姐房裡出來,見著朱繡忙問。
朱繡努努嘴,笑道:“做了些點心,老太太、林姑娘叫送來給二.奶奶嘗嘗。另還有太太賞給姐兒的一碗酥酪,我給帶過來了。”
平兒一聽就知二.奶奶托朱繡給那邊小蓉大奶奶做的點心得著了,感激不儘的忙讓進偏廳裡去:“奶奶正聽她們回事情呢,你跟我這邊來歇歇腿腳。”
這正合朱繡的意,進了屋,外頭那些媳婦瞧不見了,忙拉著擱匣子的平兒問:“外頭那是誰?在影壁那裡徘徊著,叫人看見是什麼意思?”
平兒柳眉倒豎,朝地下呸了一口,小聲說:“那是管著家學的宗老家的孫子,叫瑞大爺的,最是個畜生東西!巴巴的來給二爺請安,告訴他二爺出去了,他隻不信,又說給奶奶請安說話。奶奶這會子哪有功夫見他,我給攔了,沒想著還賴在外頭不走!”
朱繡擰眉道:“他若跟璉二爺請安,很該在外院等著才是規矩。怎麼跑到裡頭來了,我看也沒個婆子小幺兒的跟著,算什麼道理?你就沒看見廊下頭那群管家奶奶們打的眉眼官司,若隻縱著,你們奶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平兒本掩下賈瑞對鳳姐的淫思不說,這會兒隻得悄悄道:“上回你在這裡,他要進來請安說話,奶奶看著宗老的麵上,就見了一回。誰知這該死的混賬東西不知道動了什麼邪念,每每探頭探腦,總打著給二爺請安的名頭,我昨兒打發了一回,不想今日又來!”
說著就出門大聲道:“瑞大爺,我們二爺真不在!你有事求他,去前頭院子吃一回茶去,我已打發人去尋二爺了,他不一時就回來。”
又指著那些管家媳婦笑道:“奶奶們這眼珠子轉的,我看著都暈。我就有些不明白了,奶奶們這是怎麼了?”
唬的那幾個媳婦忙福身道:“平姑娘又折煞我們了,可不敢當您一聲兒。”到底不敢眉來眼去、蠍蠍螫螫了。
朱繡在裡頭搖頭,王熙鳳就該直接打發出去,這會兒就算平兒一時震懾住,可後頭還不知傳出什麼話來呢。
須臾平兒又回來。
朱繡知道鳳姐兒心性剛硬,忍不了這事,打定主意要叫賈瑞沒好下場。隻是想著自熙鳳使計治的賈瑞一命嗚呼後,就好似開了歪竅,越發膽大妄為,連放貸、包攬訴訟這樣的事都敢做,真可惜了這樣爽利潑辣的好女子。少不得儘自己的心,勸說幾句。
就道:“那種惡心人,很該告訴門上知道,以後再不準放進來,可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府裡這些管家奶奶們是好纏的,往日錯一點兒偏一點兒她們就又笑話又抱怨的,更何況這種事情。縱然二.奶奶剛強,可這世道人言如刀,女人的名節豈是好玩的!”
平兒笑道:“我們奶奶有數呢,保準叫他討不了好去!”
朱繡冷笑道:“這是彆人討不了好麼!分明是你們小事精明、大事糊塗!你常和我說二.奶奶行事不留餘地,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去,那時你還明白,這會兒又糊塗了——東府裡的名聲傳的誰不知道,麵上藏著掖著不敢說有什麼用,就連外頭都知道了,說那府裡隻有門口的石頭獅子是乾淨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況且外麵那惡心人是老鼠,你們奶奶是玉瓶,為著打老鼠,連玉瓶一起摔碎了,值不值的!”
平兒與朱繡十分親厚,這幾年明裡暗裡都相互幫扶不少,自然知道說的是肺腑之言。也是平兒常日裡隻在內宅轉悠,眼見的都是鳳姐壓過賈璉一頭,呼風喚雨,好似無所不能一樣;這樣的日子過久了,連平兒的眼界也狹隘起來,她心裡想著忍一時罷了,鳳姐動動手指就叫那個瑞大爺不得好死,卻實在沒想到名節這一層上去。
是啊,東府小蓉大奶奶那樣品格的人,因為那些香豔傳言都要活不下去。這府裡人口遠比那頭還要複雜,奶□□上兩重婆婆,三座大山,倘或哪一日哪一時從高台上落下來,旁人隻拿這些話就能要了她的命!不止奶奶一個,連自己和大姐兒也彆想落的清白。
立時悚然,臉一陣紅一陣青的,拉著朱繡苦笑道:“順暢日子過多了,我也妄大了起來!你的話很是,我也不說謝你的那些虛禮了,咱們的情誼,我隻記在心裡!”
也不知平兒怎麼勸的鳳姐,鳳姐倒能把平兒的話聽進去。這天晚上,王熙鳳寒著一張俏臉兒,跟賈璉鬨:“那什麼瑞大爺祥大爺的,我認識他是哪個?!上回說來給你請安,你不在又要來給這裡請安,我顧著你的麵子好茶招待了,他還沒完了!我也使人打聽過了,他這人也是你們裡頭的貨,往常還同你和東府的珍大哥一起吃酒作樂的,很是合得來,我聽說他在後街上有個相好的寡婦奶奶,想來定是你亦同那風.流小.寡.婦有些瓜葛,叫人捉住了把柄,他來勒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