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太平有象磬(2 / 2)

湘雲沒好意思起來,擺弄著麒麟穗子不說話。

黛玉和迎春打圍棋,惜春旁觀,並不回頭,隻裝作沒聽見。

一時黛玉道:“我這還不能使勁兒,晌裡還得換藥,這還是趁著嬤嬤們正忙才出來,回去又要一頓好說。”說罷,早有婆子抬著肩輿等在外頭,一位打扮乾淨爽利的婆子進來抱她起身,告辭而去。

紫鵑扶著在旁扶著肩輿,笑道:“好早晚的,姑娘出來這一遭兒,急急忙忙又回去,日日悶在屋子裡看書寫字的,能有什麼意思呢。寶二爺不知道哪裡找來幾隻會學舌說話的鷯哥,可是有趣兒,明日我陪姑娘去看?”

黛玉隻笑著搖頭,“天熱得很,我也懶怠的出來走動。”本以為兄弟姊妹們一處,說話頑笑也解悶兒,可誰知那三個一處又口角起來,才是真沒意趣呢。

肩輿剛進甬道,就聽見另一邊高牆跟陰涼處有婆子碎嘴:“我聽說太太原本是看好了金釧兒服侍寶二爺的,就連寶二爺心裡也知道,若不然回回都要和她鬨,還吃她嘴上擦得胭脂呢。”

“是嗎,哎唷,這可不好聽!原本以為是個妥帖人呢,沒成想也是個狐媚輕狂的。”

“沒想到這金釧兒平日麵上活潑單純,暗地裡卻儘藏著爭榮攀上的小心思。”

“這可怎麼說?”

“有什麼好說的,金釧兒可侍候的是太太,按咱們家的規矩,便是這屋裡提拔誰,也是太太說了作數,誰知道她竟然弄鬼入了老爺的眼,叫老太太親自發了話!”

忽見甬道前方角門外有一人在偷聽,可不正是周瑞家的,她還未瞧見林黛玉一行人,轉過去那邊就嗬斥道:“渾說什麼呢!你們儘管嚼舌根,待我回過太太,打上二十板子都攆出去才好!”

眾老婆子皆告饒求請,再四的賭咒發誓不敢再胡說八道。

周瑞家的才罷,趁這時候,林家人放輕腳步,早離了是非場。

黛玉回去,老大不自在,杏月服侍她歇著,桃月卻拽起紫鵑,到廊下笑問:“沒頭沒腦的又在姑娘耳邊念叨寶二爺做什麼?你是沒見著方才屋裡的情景,還是沒往心裡去呢。嬤嬤早教過,姑娘客居在這裡,儘量少給這府裡添麻煩,這裡太太正望寶二爺成才呢,咱們不該打擾才是。妹妹可得記著了……”

一席話軟中帶硬,叫紫鵑臉上紅羞一片,桃月隻作沒看見,拿腳去了。一麵走一麵心中思量,本以為這是個省心的,誰知也長歪了,自打這府裡有了娘娘,紫鵑行跡越發明顯了。幸好沒叫她服侍在姑娘跟前,隻是出門時帶著,隻是日後出門也不必帶了,得更叫她離遠著些才行。

用完午膳,那些婆子碎嘴的事情便清楚了。

原來前幾日賈政傷了熱風身上不大好,賈母心裡掛念,見幾日不好,很是怨怪賈政身邊的人侍候不儘心。誰知這金釧兒亦奉王夫人之命常到前頭問管事的湯藥飲食,色.色周全用心,不知怎的叫二老爺在老太太跟前誇了一句。賈母如獲至寶,正嫌柳姨娘趙姨娘不能伺候周全,見賈政也誇這丫頭,當即就道:“你們太太有能為又賢良,調理出來這麼個好人兒。就說我的話,明日挑一個好的丫頭送給你們太太去使,補金釧兒,把金釧兒從你們太太屋裡裁下了,擱到前院去服侍老爺,她那一份月例,從我這裡出就是了,很不必動用官中的。”

卻是當即就把金釧兒派給了賈政,又怕柳姨娘、趙姨娘之流押醋難為她,還做臉從上房出她的份例,明公正道的賞給賈政作姨娘。

朱繡聽聞,嘴都合不攏,咋舌道:“這可亂了套了。”

朱嬤嬤拍她一下,笑罵道:“可知道什麼,這一箭四雕了都。沒過太太的手,就把她屋裡大丫頭抬舉了,再沒比這個更下臉的了。偏說的好聽,叫人有苦難言。更籠絡了二老爺的心,老太太為他一句話這般費周章,可不是滿心慈愛之意麼。再有這身邊親近的大丫頭,得知道多少事情軟肋,老太太坐山觀虎鬥,不管哪邊輸贏,都穩坐不虧。”

這話是背著黛玉說的,畢竟姑娘還小,自家閨女卻到了該相看親事的年歲了。這些彎繞,不管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家的婆媳鬥法,都是一樣,自家孩子心裡清楚才好,也並不怕移了性情。

聽賈母的丫鬟傳話說讓她安排下人收拾屋子給白姨娘住,又說那姓白的丫頭已經領去老爺的書房伺候了。這話未完,王夫人耳邊已似炸了一道響雷,胸口絞疼,什麼都顧不得了,登時捂住心口。周瑞家的忙陪笑拉了那丫頭去。

隻見王夫人臉上煞白,額上卻滾著汗,哆嗦著嘴唇惱道:“老爺的孫子都那麼大了,身子骨又文弱,老太太往常還常勸大老爺要保養身子,如今卻巴巴叫個跳脫浮浪的金釧去服侍,偏還給開了臉!”

王夫人又氣又羞,忍不住向薛姨媽抱怨,“從沒見的事兒,老太太往日何曾這麼著過。”

薛姨媽臉上有些尷尬,這親家婆婆給姐夫房裡塞小妾,她這客居姐夫家的小姨能說什麼,若是在外人跟前,她都隻能當做不知曉。隻是日後要仰仗姐姐的時候還多,薛姨媽隻得拉著王夫人的手強勸道:“姐姐寬心,寶丫頭,去家裡給你姨媽取些進上的露來。”把薛寶釵支了出去。

王夫人方才回過神來,自悔失言。

此一時王夫人心中惱火憤恨自不必多說。且說薛姨媽晚間回梨香院歇息,燈熄火滅、萬籟俱靜時,隻聽得帳幔內傳出“噗”的一聲輕笑。

世人多有比較相爭之心,尤其薛姨媽和王夫人同為王氏女,一個高嫁進國公府第,一個卻低聘入商門。初時薛姨媽隻覺薛家是百萬之富的皇商之家,也還不算辱沒了她,但日子過起來出門交際時卻發覺自家遠不如想象中尊貴,經常還要倚仗她自己王家女的身份和姐夫家榮國府的威風,不比姐姐多矣。本就心有落差,待到薛蟠之父身亡,她家處境更不比以往,便又多了三分嫉妒之情。

更何況元春得了這番尊貴造化,依薛姨媽所想,若當日這府裡肯使力,自家寶釵未必不能如此榮耀。偏生姐姐存了私心,怕寶丫頭比過元春去,壓著不叫成事。

今兒見王夫人狼狽,薛姨媽同情之時又生了幾分快意,頗有‘你也有今日’之歎,想起往日王夫人信上多有夫妻和順、兒女上進的炫耀之言,此時看來也不過爾爾。薛姨媽心中大暢,酣眠一宿無話。

次日一早,賈母便命鴛鴦親自去請太太,王夫人坐下,卻絲毫不提金釧兒之事,反倒說:“八月仲秋,府裡給娘娘獻禮,那尊翠太平有象磬便給娘娘送去,擺在寢殿裡又大氣又尊貴。”

王夫人滿心憤懣,隻不敢說,這時候卻心裡一動,試探道:“我也瞧著好,隻是已在正堂擺了兩月,正要給林丫頭還回去呢。這要給娘娘送去,大姑娘那裡可怎麼說?”

說罷,還看了來送湯羹的朱繡一眼。朱繡心下一曬,太太也學會下蛆了。

賈母一頓,淡道:“林丫頭那裡我去說。”還不是新晉封的周貴人,家裡送去一尊半人高白玉觀音像,見老太妃喜歡,周貴人進獻上去,叫聖上誇讚其孝順。又有個新封的吳貴妃,這恩寵位份,兩人把元春的風頭都搶了去,若不是為這,何必動用這翠玉磬呢。幸好鎮北侯一家子早已絕嗣,想來也沒人記得他家的輝紋印記了,何況那記號也隱蔽的很,常人根本找不著。

賈母心中自認為萬事停妥,王夫人不知又從哪裡得來個多寶鑲嵌的葡萄盆景,一起作為中秋之禮送給元春。

元春亦有賞賜給闔家老小。

正值八月十五宮中家宴,當今在宴上將省親之事啟奏太上皇,太上皇大喜,深讚當今至仁純孝。佳節之夜,已降下旨意。

八月十六,皇後在自己宮中宴各宮嬪妃,進宴奏樂時,許是樂聲大些兒,由賢德妃賈元春進獻的翠太平有象磬自己碎了一地。

眾目睽睽之下,那磬擺在臨窗高幾之上,一丈內連個宮女侍婢都沒有,就這樣突兀的壞了,翠玉片落地,更是摔的稀碎。

賈元春臉色煞白,皇後也氣怔了。

幸而不一時聖上送來好些賞賜,才算緩和了氣氛。後幾日又允了賈家上書啟請內廷鸞輿入私第之請,才把賈元春的臉麵拾起來。

隻是賢德妃在皇後處再得不著半個好臉兒,就連聖眷也仿佛更薄了些。一時宮中皆是看笑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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