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皇商家的姑娘(2 / 2)

這當真是薛家立足保業的根基了,若這個倒了,就連榮府也要換一副嘴臉了。

薛姨媽怕的心驚肉跳,忙道:“正有跟著你哥哥的老家人在,都是積年的管事了。這裡頭的事體,一問便知。”

一時隔著屏風幔子見了,薛家老掌櫃見瞞不住,才吐露了實情:明年的采辦雜事,內務府早已分派下來,薛家領的依舊是宮花的差使。就連錢糧,薛蟠業已支領過了。若不為這個,他也不至於躲到妓館裡,還打算住一月,這顯然是怕薛姨媽念叨、生氣,盤算著氣消後再家來。

薛姨媽氣的眼前發黑,薛寶釵倒是鬆一口氣,不管如何,隻要這牌子還在就行。

“孽障啊孽障!”薛姨媽正哭著,忽聽外頭來回:“老太太遣人請姨太太、寶姑娘上麵去,程家送來兩個女先兒,會各種口技故事,請太太姑娘們樂一樂。”

寶釵揚聲道:“知道了。我一會子就過去。”又看鶯兒:“好生送出去。”

薛姨媽拭乾淚痕,疑惑道:“程家?是哪家,我怎麼從未聽說過?”

寶釵有些難堪,隻得把原委慢慢的說來。

“我就知道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當日裡張老道士還說我這裡有個好人兒,屬相好,天生帶著福,我還納悶呢,一年裡也見這張道士幾回,先前從未說過這話,還是你賴嬤嬤提醒了我,可不就是剛把你調派進我這院子裡來麼。除了你,旁的再沒有彆人增減了。我把這事擱在心裡,果然你在我這裡幾年,我樣樣都順心!”

薛姨媽同薛寶釵進門時,剛好聽見賈母笑語。

廝見畢,歸了座兒,薛姨媽笑道:“果然如此,老太太調理出來的人,哪兒有不好的呢。我先前看她一等一的模樣兒且不用說,就是那一種做派行事,實在是難得的。怪不得老太太疼她。”

朱嬤嬤拉著低頭作害羞狀的朱繡到懷裡,也笑說:“老太太、太太們彆誇她,她再好,也有限。這府上的幾位姑娘們,哪個不強出她百倍去。再這麼說下去,我這做娘的都臉紅了!”

朱繡聽著她們交鋒,隻覺得就算穿這一回,普通人也變不成聰明人。就比如她自己,自認為不笨,又耳聰目明遠勝旁人,可仍舊隻是個普通人,再比不上這些滿是心眼的人精.子。這會兒光聽她們說話,這腦子就不夠用了:

老太太的意思,雖說是抬舉提拔,可明裡暗裡都在說自己‘旺’老太太,又說順心等語,這是不想放人。而薛姨媽則是明褒實貶,依舊把自己放到丫頭奴婢群裡。姆媽呢,不軟不硬,看似謙言,實際上做比較的是榮國府幾位正經的小姐,這是提醒著實了諸位自己的身份早已天差地彆。

朱嬤嬤一下一下的摩挲閨女的頭發脊背,嘴裡笑道:“我那兄弟最疼這個外甥女兒,說我們家這女孩兒可憐見的,叫拐子拐走,吃了這麼些苦,好不容易才得來,恨不得把能尋著的好東西都捧給她……說到底,還得感謝府上,若不是貴府救了這孩子,我們姊弟如今膝前空蕩蕩的,有什麼趣呢。若不是為著孩子,我兄弟有些家底子,隻安享富貴,做個普通富家老爺也就是了,何必鑽營謀求這些差事呢。”

故意頓一頓,向薛姨媽道:“這裡頭的官司姨太太最清楚,皇家的差事,好聽難為,一丁點兒的錯漏都不敢有,彆說靠這個賺銀子,廢的那些心放在彆處,什麼金山銀海的賺不回來!她舅舅說了,隻為了這是體麵,免得日後人家看輕了家裡的女孩兒。”

這些語焉不詳、事實而非的話說出來,堂下廊外站著的管事女人並仆婦心裡都隻犯嘀咕,莫不是這朱繡丫頭真是朱嬤嬤的女兒罷……不過這麼一說才合情理,怪不得這朱嬤嬤和她兄弟這麼疼一個義女呢,原來是人家親生的。

外麵就有婆子竊竊私語:“我說呢,都姓朱,還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若說隻是合了眼緣也忒過了,原來是人家的親女兒,怕是拐了兩年,又賣到咱們府裡來,這朱嬤嬤不好立刻說明白,怕是裡頭還有些咱們不知道的事呢……”

“哎,沒聽過這朱嬤嬤有夫家呀?”

“呸,也不用你那豬腦子想想,朱嬤嬤的弟弟可是姓程的!若沒有緣故,一個女人家犯得上立個女戶嗎,更何況孩子還丟了……”

“不是說那位舅爺也是義兄弟嗎?”

“人家親口說過?若是義母義女,義姐義弟,哪來的這麼親近?犯得上嗎?”

“也是也是,怪道呢,這都是有福氣造化的,女兒丟了,輾轉著還能找回來,可真是不容易!”

朱繡窩在她姆媽懷裡,忍不住心裡豎起大拇指,這話說的,是不是的,聽得人自己把漏洞緣由給補齊全了。傳個來回,就是自家都要信,自己真是姆媽生的了。

朱嬤嬤心裡早盤算好了,繡丫頭在柴牙人之前的來曆誰也說不清,就連繡丫頭自己都雲山霧罩的;而自個出了宮門,回蘇州待了幾年,親故又都沒了,誰知道那幾年有什麼事情呢。要是那幾個老姊妹聽了,還能從繡兒的年紀和自己出宮的年頭上找漏子,可幾個老姐妹不會多嘴,這裡有誰知道呢。還有就是女孩兒的八字都是秘密,即便懷疑也難查證,況且這府裡又有誰有那能耐去內務府查陳年舊檔,翻自己的舊賬呢。

朱嬤嬤深知話不說滿,越是語焉不詳,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人們越信,還會幫著叫彆人也信。

朱嬤嬤的話叫賈母也有一絲疑惑,隻是這是不是親生女兒有什麼要緊,隻要知道這人留不住了就罷了。

索性大方些,隻聽賈母笑道:“你們娘倆都是有福氣的。這是善有善報,若不是你不怕辛苦從揚州到京城,教導了娘娘一場,隻怕也錯過了。”又問:“原是誤會,也算這丫頭的造化,當年就把身契還給你們家了,可辦妥了?”

朱嬤嬤忙拉著朱繡站起來,含淚謝道:“多虧貴府救了我兒,她舅舅與京兆尹有些交情,早已妥了。繡兒,給老太太磕頭,若不是老太太,當娘的可上哪兒尋你呢。你雖服侍老太太幾年,老太太心裡跟明鏡似的,何曾拿起當丫頭待過!你彆覺得委屈,能跟著老太太學些進退禮數才是你的造化呢!”

鴛鴦本也跟著感動抹淚,聽到這話,忙示意取蒲團來。

蒲團取來,擱在當間兒,朱繡斂容,端端正正地向賈母鄭重跪拜磕了三個頭。不管怎麼說,老太太沒虧待過她,在這榮慶堂的丫頭都是享福來的,吃得飽穿得暖,走出去不管正經少爺姑娘都高看一眼,這情分,得感恩。

“好孩子,繡丫頭,快起來!”賈母含淚說道,“你們不知道這孩子的好處,她跟著我這幾年,事事妥帖,真真是個孝順孩子。”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朱繡早已是自由身,怪道老太太這麼寬待她呢,這整日裡,想上哪兒就上哪兒,又是去揚州,又是一日日在羅翠塢裡待著,老太太也沒言語。要知道就是鴛鴦也沒這個體麵,一時一刻都不敢離開老太太跟前。原來這是拿著當半個主子姑娘來養的。

這會兒,個個都成了事後諸葛亮,心裡嘴裡都是“怪道呢”“我早說”“早就知道”“合該如此”……之語。

朱繡實在沒料著這情形,鳳姐笑道:“我素日說的那些話如何?今兒果然是應了我的話了。”

一麵說笑,一麵扶起朱繡,摁著她靠著朱嬤嬤坐下。

黛玉笑道:“嬤嬤感激母親,這才留在家裡多年,縱然程家老爺幾次三番要接她們家去,嬤嬤也不肯。依我說,這是你和繡姐姐的緣法,很不必如此。”

朱繡一愣,這下夯實了,果然都是聰明人,說的話全不叫人指摘。

“好了好了!朱嬤嬤這兒大喜,送來那兩個女先兒,那口技連我都沒見過,兩個人竟能弄出一屋子人啊鳥啊貓兒狗兒的陣勢,可是稀罕的很,咱們不趕緊叫上來,受用取樂一回,倒在這兒淌眼抹淚的……”鳳姐嬉笑謔混,滿屋子的人都笑起來。

夜深人靜,羅翠塢裡,朱嬤嬤母女兩個隻著中衣,窩在暖帳裡。

朱嬤嬤滿麵春風,笑道:“你隻怕疑惑,咱們早不說晚不說,這會兒倒弄這些?”

朱繡搖頭道:“我原也當自己是個聰明人,可越久越覺得不是,那些話頭兒,我都得想一會子。”

朱嬤嬤笑道:“聰明人想得多,你這樣就很好,姆媽不求你多聰慧多八麵玲瓏,隻要平安喜樂就夠了。”說罷,又歎道:“咱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是不是親生的有什麼要緊。可外麵的人不這麼想,況且我和你舅舅不想有人拿著你服侍過賈家老太太做文章,今兒這一出,雖仍舊免不了些說頭,可到底誰也不能當麵用這事來恥笑辱沒你。”

還有一則,朱嬤嬤心道,你舅舅給你看好了一門親事,那家的小兒郎確實不錯,籍著皇商的大事落定了說法,對這親事也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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