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口角(1 / 2)

“唷!咱們朱大姑娘來了, 嬌客快請上座!平兒快給捧好茶來。(格 格 黨網)”朱繡一進暖廳,就聽見王熙鳳的笑聲。

暖廳裡三春姊妹和黛玉、寶釵、湘雲皆在, 鳳姐臉上還有些病容,坐在榻上, 腿上還蓋著兔毛毯子。見朱繡進來,都忙起身廝見。

朱繡趕忙還禮道謝, 心裡卻道:一日為奴, 終身直不起身板。果然姆媽說得對, 不管自己站的多穩當, 是誰家的姑娘, 唯獨在榮國府裡, 自家始終得矮人半頭。這倒不是旁人看不起或是怎的, 而是從自己心裡來說, 在這府裡充主子款兒的事情就作出不來。

廝見畢, 各自歸座。黛玉笑問:“多早晚到的?怎麼不歇會子就趕過來?可是不曾拜見過老太太?”

要不說朱繡和黛玉親厚呢,實在是這姑娘心細機敏,隻這三兩句話就把自己好處擱到台麵上了, 又提及老太太, 這是變法兒提醒自己呢。

到彆人家做客,知理的客人作的第一件事情當然是給老人請安問候。黛玉這意思,是怕自己到這府裡來, 先去了羅翠塢叫人說嘴, 她一句話就給堵上了:沒來及歇腳就過來上院, 旁的人還能說甚麼。

朱繡就笑:“才到了不過半個時辰, 來的時候兒先給老太太請過安了,隻是沒見到姑娘們。方才老太太叫,說姑娘們都在這裡了,讓我也來同姑娘們一起頑。”又問熙鳳:“二.奶奶怎麼不在老太太跟前?”

王熙鳳朝後麵努努嘴,笑道:“老太太和太太,還有大嫂子在裡頭商議事情呢。我這會子這樣,管不了事不說,就連多走幾步都虛得慌,還是彆爛巴眼兒照鏡子——自討沒趣了,倒不如陪姊妹們一起說說笑笑,養養我這身子骨是正經。”

湘雲看朱繡身後跟著的春柳和秋桂,兩個丫頭進退得宜,又有眼色,笑道:“朱繡姐姐如今也嬌貴了,咱們姊妹一個跟著都嫌管的緊,朱繡姐姐還弄了兩個在身邊兒,排場倒益發大了。”

話音未落,賈寶玉一頭撞進暖廳裡來,手裡捧著個扁扁的匣子,興致勃勃的。一進來看見春蘭秋菊各有其美的七八個女子圍著當間的熏籠散座在各處,嬌態妍妍,不由得大喜,笑道:“好一副香閨集豔.圖!”

鳳姐笑罵道:“又這麼慌慌張張的,你說你急什麼,有狗在後頭攆你不成!仔細跌一跤,把牙磕掉了看你還怎麼說這些怪話。”

她話還沒說完,又一個人緊跟著寶玉進來,眾人仔細一看,這嬌喘籲籲的,可不就是襲人麼。

才問寶玉後頭有狗攆你不成,這襲人就進門來,叫姊妹們都撐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襲人跑的兩頰桃紅,幾步趕上來又是跟寶玉搽汗,又是給他摘脖子裡係著的薄披風,一麵口裡給眾人道惱,說“我們這二爺,興頭上來,八匹馬都拉不住,他這麼著急忙慌的,我們跟著提心吊膽。”

鳳姐眼睫微垂,嘴裡叫平兒:“替我給你襲人妹子陪個不是,先前不知道是她追在寶兄弟後頭,話說冒撞了。”

平兒心道,若是奶奶還管著家,這襲人見奶奶在這屋裡,必然先給奶奶行禮問安的,這才是丫頭的規矩。可奶奶如今借病退到後頭去,這襲人就踩高捧低,眼裡沒有奶奶了。心裡這樣想著,麵上卻溫溫和和的掛著笑,當真衝著襲人福了一福:“好姐姐,不知者勿怪。”

唬的襲人忙躲開,“使不得!使不得!”翠縷見她還鬨不清,忙忍著笑說了,倒引得大家又笑了一回。

襲人漲紅了臉,卻也無法,偏生賈寶玉人家笑,他也跟著笑,手裡珍寶似的捧著個匣子,一心要顯擺他的新作呢。襲人心裡氣的很,卻也不敢得罪了平兒,璉二.奶奶雖不管事了,可太太精神不濟,大奶奶又不曾管過家的,這平兒倒成了香餑餑,時常被借去理事。

笑了一回,各自的丫頭重新捧了熱茶給主子,寶玉方問湘雲:“什麼排場大了?你們方才說什麼呢?”

湘雲朝著同黛玉坐在一處的朱繡努嘴兒,笑道:“朱繡姐姐來了,正說她呢。”

這不知道自家又那裡紮著她的眼了,弄出這些陰陽怪氣的話來。朱繡心說,往年這還能說是個英豪闊達的直爽人,雖有些小心思,到底大麵上還過的去,可這一二年,養在榮慶堂的跨院裡,眼界越發的狹隘起來,性子也古怪了不少。

卻聽賈寶玉才向朱繡問了好,又趕忙跟寶釵道:“好姐姐,先前賜下的‘柿柿如意’的那對金銀錁子你可用了沒有,若有,求姐姐給我使一使,我換些彆個好的給你。我那裡還有好多彆個樣式的,請姐姐儘挑去。”

這柿柿如意的錁子是宮裡新作的花樣,都鑄成柿子的樣子,果把兒都作的精細,十分可愛。賢德妃歸省的時候,家裡各主子都賞了金銀錁子,就連未到場的黛玉都不曾簡慢,可這錁子的新樣格式卻各有不同,兄弟姊妹裡除了賈寶玉,唯有寶釵也得了一對兒。

當下,寶釵笑道:“寶兄弟有用隻管拿去就是了。快彆說換給我了,不夠叫人笑話的,反不過就是擱在匣子裡,討個吉祥的意頭,彆說你那裡多得是,隻怕我屋子裡能找出兩匣子來呢。”

朱繡一麵與黛玉和三春敘彆後情景,一麵冷眼看,湘雲的臉子已拉下來了。朱繡暗暗地一歎:一個小姑娘家,寄人籬下,且日日都有個處處妥帖的寶姐姐比著;一心想依靠的二哥哥吧,最靠不住不說,還跟個花蝴蝶似的,是個女孩兒都想哄好了。這樣的日子一天到晚憋屈過著,正是樹立性格觀念的幾年,什麼樣的脾性都能養歪了。

才想人家賈寶玉是個女孩兒都要憐惜呢,朱繡就被打了嘴。原是賈寶玉捧著那匣子笑嘻嘻湊過來要獻寶,被自家的春柳攔了一攔,這位寶二爺就變了臉:“你是哪個?我素日白擔待你們,如今越發得意不把我放在眼裡,我跟姐妹們說話,你巴巴的站前頭作甚!”

他話說著,朱繡已站了起來,黛玉冷笑道:“我們姊妹的丫頭何曾當過二爺的擔待,這話好笑!姊妹們聚在一處頑笑解悶,各自的丫頭有心的就留下照應著,淘氣的頑去了咱們也不理論。這丫頭趕著上前替你捧盒子,是她知理懂規矩!若是咱們得罪了二爺,隻管對著我們說就是了,不犯著難為個好丫頭!”

賈寶玉原是被羅翠塢看門的、管事的婆子嬤嬤壓的狠了,這幾月算來,除了黛玉偶然到老太太這裡來,他一次都沒能進去過黛玉的屋子。家裡這多姊妹,他去了,哪個不是笑語歡聲的讓進屋子裡,唯有黛玉,甭說閨房不曾踏入一步,就是書房暖閣都沒進去過。每每過去羅翠塢,要麼是門上擋了,要麼是迎進堂廳裡叫吃茶,彆的地方,他稍有意,就有好幾個嬤嬤婆子的來說道攔著。賈寶玉心裡壓著的火氣已久,這會兒見個姿色平常的丫頭也敢來攔著,可不就發了出來麼。

鳳姐笑道:“一會惱了一會好的,你們的官司還得我來斷。”

一麵說寶玉:“你素日最體貼女孩兒的,今兒是怎的了,在哪裡受氣隻管對著給你氣受的人發去,衝著繡丫頭的人發什麼火?老太太才接她回來熱鬨兩日,你這麼著,叫她臉上怎麼過的去?”

一麵又指著襲人道:“必然是你們院子的那起子小蹄子好的歹的又惹惱了他。才去了一個碧痕,還不謹慎著些,看他性子軟和些,就這麼沒上沒下胡天胡地的嬉笑,拿著他取笑不當事,仔細叫太太惱了,再發落幾個。”

說的寶玉不好意思的,忙上前又是作揖又是拱手的賠不是。朱繡還能怎的,若不是為著驗證心裡的那些想頭,誰願意來這裡看人臉色呢。她輕輕拍拍春柳的手,春柳一笑,仍舊在她身後站著。

寶玉不妨這生的十分寡淡嚴肅的丫頭笑起來倒有二分嬌俏,一時分外後悔,又忙問春柳名姓,家在何處雲雲,趕著賠笑道惱。春柳一句敷衍過了,探春和寶釵說說笑笑的,廳裡的氣氛又熱火起來。

賈寶玉那匣子裡頭擱在幾個官窯瓷盒,盒裡頭是兩排玉簪花棒,“……把紫茉莉的花種子碾成細粉,兌上十二種香料,用細貢紗篩過三遍才得著。這粉輕白紅香,又伏貼勻淨,又能滋養潤麵。繡姐姐且看看,比你以往配的,好不好?”

朱繡拈出一根來,果然是上好的妝粉,比外頭賣的那些鉛粉好多了,這賈寶玉在這上頭果然有些才乾。

她點頭笑道:“比我配的好。我配的脂膏,能養顏潤膚,上妝用倒平常,你這個,卻更好。”能當做粉餅使了,和自家的不是一回事兒。

這時候可沒她的那些講究,潔了麵就敷粉的,這粉既當護膚的,又做上妝用,可沒有那什麼護膚、粉底、遮瑕、香粉定妝……的道道兒。

到底是姑娘家們,就連王熙鳳都擎在手心試用。喜得賈寶玉越發有興頭,還道:“外頭賣的胭脂都不乾淨,我正做著呢,都是上好的胭脂擰出汁子來,再用花露蒸出來……”

拉拉雜雜說了一堆,三春姊妹同黛玉、朱繡一起淘澄過胭脂,做的極好,沒想著換彆的使,嘴上卻也奉承著。

末了,這賈寶玉道:“好胭脂倒容易得,隻是這花露,林妹妹那裡還有多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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