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納采(1 / 2)

王夫人眼睛一亮, 這麼說來, 果然是座金山, 忙問道:“娘娘的意思是?”

賈貴妃笑道:“我琢磨著, 她母親如今在咱們府裡住著,不如請老太太出麵把她接家來住。一則不使她們骨肉分離, 二則園子裡軒館甚多, 命她也和其他姊妹一樣挑一處住著也還罷了。也是替她抬一抬身份體麵的意思, 免得旁人拿她出身說閒話。太太看,可好?”

王夫人笑道:“娘娘體恤她們母女, 心意自然是好的, 隻是……”做這些這和程家、和胭脂方子有什麼乾係?沒有程家, 朱繡一個丫頭能做成什麼。

貴妃心裡就一歎, 太太還是這麼性急,要把程家收為己用,哪兒來的那麼容易。心機淺白, 急功近利, 說的就是王家的教養了, 可省親時看著,同樣出身王家的薛姨媽和鳳姐已是曆練出來的模樣了, 隻有太太,還依舊在大事上糊塗。

隻得緩言勸道:“欲取先予的道理太太忘了?不過是一處軒館, 隻作施恩罷了。”

王夫人還兀自道:“大觀園乃娘娘幸過的, 是省親彆墅!娘娘疼愛妹妹們, 令寶釵她們姊妹進去居住還勉強相宜, 這朱丫頭說到底,一個奴才秧子也正經去住,未免玷辱了園子。若是娘娘實在看著程家好,朱丫頭又有幾分才乾,不若下諭恩賞些東西給他家,他們家孤根一個,得貴妃娘娘看重,不知多感恩戴德。”

又出主意:“賴嬤嬤的孫子叫賴尚榮的,一落娘胎就開恩放出去了,到加冠又許他捐了官兒,不上十年,就又被朝廷選出來,如今也是一州縣的主官了。賴尚榮的媳婦福薄,去歲沒了,若娘娘果然看好朱家的丫頭,不若給賴家吧?這過了門,也是正經的官太太了。”

王夫人看來,程家根基淺薄,正需巴結上個靠山呢。如今娘娘已是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隻要娘娘露出個意思,不怕他程家不應。至於朱家的丫頭,更是好辦。賴家雖是老太太的陪房,可賴大和那賴尚榮還算孝敬主子們,況且他家小子還拿的出手,配給他家也不算辱沒了那丫頭。

說到底,王夫人把程家看的和舉家來投榮國府的尋常富商一樣低了。尤其是常聽薛姨媽說道皇商也分三六九等,常有被罷黜的:這程家屬新進,有做生意的手段卻無根底,借著省親的東風成了皇商,可如今彆家也都把那“成套”的把戲學到手了,他家這皇商也不把穩的很。跟依附自家的富紳相比也差不離。

賈貴妃苦笑:“話不是這麼說的,我在內宮裡,外頭老爺不上朝,舅舅又不在京裡,與旁的主位比,實屬勢單力薄。她那舅舅很會做事,與內務府很有些交好,這不僅是商戶孝敬銀錢的事,更有借他家人脈的意思。太太叫把皇商家的女兒給咱們家的奴才,這不合適。太太隻想想,若是換做寶釵,把寶丫頭許給賴家,太太願不願意?”

王夫人脫口而出:“她怎能和寶丫頭相提並論!我看好寶丫頭許給寶玉的……”話才出口,就有些訕訕的,她喜歡寶釵的品格,私心裡必要給寶玉覓個合自己心意的媳婦,隻前幾回老太太都在,這話好不容易透給娘娘,娘娘還未首肯。況且娘娘已相中了吳貴妃的嫡妹給寶玉作正妻,老太太也是點了頭的。王夫人覺著那樣出身的女孩兒必然嬌貴任性,決意要把寶釵給寶玉,自己好能有個臂膀。

賈貴妃拍拍王夫人的手,笑道:“太太的心思,我也是讚同的,隻是寶玉若不上進,如何匹配的上叫寶丫頭給他作二房?偏寶玉身子骨並不強健,咱們也不肯逼他,這一年大似一年,還總沒個長進,薛姨媽那裡怎麼肯把寶釵配他作小?就是太太也不好開這口。”

王夫人擰眉道:“寶玉是娘娘嫡親的弟弟,親姐姐是當朝貴妃,他的前程自然大有。兩家知根知底,我又喜愛寶丫頭,況且還是正經的二房,寶丫頭給了你兄弟,過一兩年養個哥兒,也就和正室比肩了。”此時她倒混不記得寶玉難以人道的事了。

王夫人也知隻是二房,這話不大好跟妹妹提,便把壓在心裡的想頭稍作試探:“你姨媽家的蟠哥兒很有些荒唐,薛家的家業也隻往下走,寶丫頭的親事不好配……若是寶玉身上有個爵位,那你姨媽再沒有不應的。”就如北靜王,郡王的側室都是官宦大臣家的女孩;自己的寶玉自然不敢和郡王比,隻是同理,他身上有爵位,那側室娶個皇商的女孩兒也算廝配得上。

賢德妃晉封貴妃,王夫人心裡早就一團火熱了:吳貴妃的庶兄都封了一等輕車都尉,寶玉也是貴妃兄弟,還是同母嫡出,封個三等男爵並不為過罷?

元春揉揉眉心,不知如何給她解釋。這封爵賜官看的是聖上的意思,並非她吳貴妃的兄長能封爵,寶玉就亦能受封。除了皇後的娘家有祖宗規矩在,要封“承恩”之爵位,況且這承恩公、承恩侯、承恩伯都還要看皇上的心意呢。餘者,誰敢求聖上給娘家父母兄弟賞封爵位?

賈元春素知其母有些牛心左性,認定的事絕難勸的,況且直說裡頭的道理,豈不是明著告訴母親她不如吳貴妃得聖上青睞嘛,此亦非元春所願。隻得含糊道:“寶玉才多大,無職無功,縱然聖上有這心,也需顧念朝臣之意,太太且按下心,暫且不提吧。”

王夫人自以為當今果然有這意思,不免高興,還要問時,隻聽貴妃又道:“況且先成家再立業,許是有了妻小,寶玉便長大了。他極聰敏,若肯用功,隻怕自己就能考出功名來……故而這成家卻不好拖久了,我知太太喜歡寶丫頭,隻不好向姨媽說,可當下就有個契機。依我的意思,叫朱繡丫頭住進大觀園裡,這個丫頭的才乾品貌都上佳,等住上一年半載,太太看給寶玉作個偏房又如何呢?”

賈貴妃一笑,似乎成竹在胸:“若果然成了,一則,籠絡住了程家,有程家一旁助益,多少能給府裡補上些建造大觀園所耗費的元氣;二則,程家的人脈亦對我有益,旁的倒還罷了,我這時常傳話出去,總得有幾個信重的內官,如今用著的,雖還好使,卻不知根底;三則,也能如了太太的意,同是皇商,程家的姑娘能做側室,薛大妹妹縱然高貴些,卻也相類。我再給寶丫頭作臉抬舉,想來姨媽那裡也沒彆個說頭。”

王夫人心裡彆扭,擱在二三年前,這朱繡丫頭給寶玉作個屋裡人,她都還不願呢。這如今卻要成二房,又先進門,若果然是個刁鑽的,倒像壓了寶丫頭一頭。

賈貴妃笑道:“太太放心,我必不會讓寶丫頭吃委屈。再有,隻要正室軟和,日後寶丫頭亦是並大的平妻。”

王夫人這才笑道:“娘娘果然周全,那朱丫頭依娘娘的意思就是。隻是我聽說吳貴妃的嫡妹,性情頗有些嬌縱,她那樣出身,如何能軟和呢?”

聞言,賈貴妃吃一驚:“吳貴妃嫡妹,已經‘病逝’,太太不知?”

王夫人也大吃一驚,忙問:“何時的事?難不成得了什麼急病?”

這話叫賈貴妃也難說。

都中為了裹腳之事鬨得沸沸揚揚,吳家大大的出名,怎的太太卻跟不知道似的。

吳貴妃的幼妹盛傳小腳不過三寸,吳家方得意起來,就被聖上潑了冰碴子,新裹者不為人正室。此中所謂新,既是說旨意之後再裹之人,也是指還未嫁人的女孩兒,若是小腳不可當正房太太。多少新給女兒裹腳的人家,都忙忙的放了,請好大夫正骨,假以時日,雖仍有些遺症,那腳也能長大些,不耽誤嫁人。這裹足風氣才興,大都是才裹不久,亡羊補牢還不晚。

唯獨吳貴妃的妹妹,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孩兒,才裹足就不足三寸?這話糊弄愚人還罷,說到底這女孩七八歲上就已裹了足,這多年早定了形,放開也晚了。吳家也知這理,卻萬萬不敢承認,更不能叫這女孩出閣站到世人麵前佐證此事。若果真被證實家裡的女孩幾年前就已裹足,豈不是明說吳家和惹得龍顏大怒的江南鹽商們早已暗通曲款,背離帝王了麼。故而,這女孩隻能病逝。

貴妃一歎,搖頭道:“太太也勸老爺,彆忒醉心學問了,這不問世事可怎了得?”怎麼也料不到府裡消息閉塞成這般,不由得叫賈妃心力交瘁,鬱鬱不已。

王夫人卻笑道:“這是你老爺的好意,聖上聽聞咱們這般安分守己,並不仗著娘娘囂張跋扈,隻怕也喜歡。”

元春就不說話了,依皇上的性子,這般行事,的確得他心意。隻可惜元春久居深宮,並不清楚賈政雖循規蹈矩,可卻不能約束族中子弟,多少與榮府沾親帶故的賈氏不肖子弟,皆以貴妃為幌子,欺男霸女、勒索斂財,無惡不作,比承恩侯府正經的國舅爺還像國舅呢,猖狂放肆百倍不止。這些個劣跡早上了當今的案頭,當今隱忍不發,不過是因勳貴之間相互聯姻,削弱處置需循序漸進罷了。

貴妃三言兩語把纏足事端說了,王夫人還歎:“那崔明桂還是個讀書人,這般無德!幸而聖上慧眼,沒教他們蒙蔽了,不然娘娘可怎麼辦?”

元春一曬,聖上旬月不踏進這宮裡,縱然他喜歡金蓮女子,自己又哪裡來的恩寵叫人分薄去。隻勸道:“縱然守分安常,老爺也很該注意形勢時局才是;閒了,太太不妨也多出去走動交際。隻是,必不能隨波逐流,人雲亦雲。比如此次,老爺太太都未動叫家中姊妹纏足的心思,這就很好。”

王夫人心裡也暗暗歎僥幸,不知老爺如何,可自家在二門裡,隻偶爾聽了兩耳朵,並不曾放在心上。在此風興盛時,若果真知道,王夫人現在也難說自己會不會動心:二丫頭大些,且是大房的;可探丫頭卻小幾歲,未必不能裹纏。這幾個丫頭本就是以備不時之需,給元春作滕妾的。

賈家三姝還不曉得在她們自己都沒覺察的時候已逃過一劫的事,王夫人且也顧不上,隻愁道:“幸而同吳家還未走禮,不然寶玉的親事就作了難了。隻是這麼一來,寶玉的婚事……我隻怕老太太又中意那雲丫頭,娘娘怎麼說?”

元春微微一笑:“我看好了一個人,老太太必然喜歡。”

王夫人心裡一動,忙問:“是誰?”

元春道:“太太覺得林妹妹如何?根基、模樣、教養都是不可多得的良配。”

王夫人與賈敏素有嫌隙,也不大喜歡黛玉,隻是看在林如海官運亨通的份上,麵子上過的去罷了。聽這話,隻勉強笑道:“這林丫頭看著不大康健,又素來有些小性兒,寶玉的性情娘娘最知道,這兩個捏一起,隻怕多有口角吵鬨。”

元春笑道:“不妨事,寶玉待姊妹們一向肯退讓,聽說林妹妹的人品樣貌都是天下少有的好。況且省親那日,林妹妹沒來,我看寶玉分明有些失望,隻怕他也歡喜林妹妹的。”

王夫人還要說:“寶玉倒沒那些心思。他待姊妹們皆是一樣,對這林丫頭並無不同。我隻擔心林丫頭的身子骨不利子嗣……”

賈貴妃心裡早已決定的,斷不能改,隻笑道:“這怕什麼,寶釵強健,豈不更得太太喜歡。如今林姑父很得聖心,老爺也一向推崇林姑父的學問,寶玉成了林家女婿,林姑父哪有不提攜教導的理兒。寶玉聰慧,再有林姑父一調理就出息了。況且林妹妹同寶釵也相熟,日後也不能拿大,這妻妾相合,寶玉的造化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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