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證死(2 / 2)

那外室哭道:“不是官爺,是你家那河東獅,不僅幾乎打死我們,還要把我們賣到肮臟地方去。若不是幾個官爺,我們娘三個就一頭撞死了!”

“那女人厲害的很,說老爺您這回死定了,官爺不判你死,她們周家也要弄死你。你死了還不能消恨,要把我和大姐兒賣去妓館,還要把咱們哥兒先賣到男館裡去,再送給方磚胡同的小刀劉……叫冷家祖宗蒙羞,子孫斷根,落得個孤墳野鬼無人祭祀才罷休。”那外室哭得抽抽噎噎,可憐至極。

冷子興精神氣都敗了,啞生道:“大姐兒和哥兒呢?”

那外室道:“就在外頭,我不敢叫孩子們離了眼,我們娘兒仨,清清白白的死了也比叫她作踐的好。”

冷子興頹道:“你先出去,我跟官爺說幾句話。”

兵丁上來把那外室帶下去,冷子興才道:“我知道榮國府二太太替人窩藏財物,放貸盤剝平民,仗勢包攬訴訟,這裡頭多有致人於死的,我可作人證。”

湛冬道:“可有證據?”

冷子興道:“有,在京郊莊子上的一口枯井裡頭,用匣子裝著。還有天津衛的楊柳胡同宅院的葡萄樹根底下。”這本是最後的後手,要迫使榮國府王夫人救命的把柄。隻是看如今,隻怕捅不到那位二太太跟前去的,自家唯一的根苗就被周氏那毒婦給戕害了。

冷子興不敢拿證據要挾湛冬,隻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隨後才作求。

“隻求大人把外頭母子三個遞解還鄉。”這遞解,是用作押送犯人的,須得沿途各官官衙派差役,一站轉一站地輪番押送。冷子興此語,隻是怕叫周瑞一家暗害了她們娘兒們。作人犯押送,這外室貞潔難保,隻是冷子興已顧不得了,隻想活兒女之命罷了。

湛冬看他一眼:“湖南府?準。”

冷子興咚咚的磕頭道:“謝大人。”隻要這母子三人回了老家,就有一條活路。老家早年遭災,族人全靠他給的銀錢才能度過難關。他這些年雖不敢回去,也沒忘了宗族,替宗族置下祭田,又花銀子辦宗學,讓族中子弟有書讀有田種,已是給宗族立下大功。他家老宅宗族給修繕的極好,他又悄悄派親信藏了些財物在老宅的地窖裡。當然,這個替他辦妥理順宗族事務的親信,他的命也是冷子興背負的命債裡的一條。

榮國府王氏的罪狀及證據,都交到了上官手裡,不一時,這東西就到了聖人手上。當今哂笑:“才倒了甄家,他家倒著急起來,不忙,不忙。”這王氏雖膽大包天,用的也都是賈政的帖子印信,可這些東西不足以扳倒盤根錯節的二賈公府。

冷子興作為人證暫且在大牢裡苟活,猴七、劉黑四個,未等秋後,已斬立決。

至掌燈時分,湛冬親自去見冷子興:“猴七往程家,真實緣由?”

冷子興吃一驚,這事雖是引子,比整個案子,卻實在是再小不過的小事情。

冷子興不明白這位官爺如何對此事細究,卻也沒了替王夫人遮掩的心,隻把周瑞家的話,和他自己的猜度和盤托出。

湛冬聽他說:“……本不乾後宅的事,但男女親事,隻要把這點兒捕風捉影的小話告訴男家,這小郎君心中必然生刺。況且六禮才過一,並不算定下,隻需男家說個八字不大相合就黃了。”

湛冬站起身,垂眼看他,冷道:“我,不會。”

冷子興愣了半晌,連滾帶爬的撲到柵欄上,問牢頭道:“官爺,官爺!方才那位官爺,可有…可有定親?”

牢頭看他一眼,莫名其妙道:“怎的,你家有女兒,想許給我們湛大人不成?彆妄想了,我們指揮使已有親事。”

“是誰家?是誰家!”

牢頭跟另外幾個相視一眼,不解道:“瘋了不成,乾.你屁事!聽說我們指揮使定的可是皇商家的姑娘……”

皇商?冷子興也算交遊廣闊,那些身上有爵位的大皇商,向來都稱呼爵位,隻有像程家這樣的,才會被稱作皇商程家。都中近來,稱作皇商的,又有女孩兒定親的,唯有程家……

冷子興坐在地上,悔恨的直打腦袋,悔不該不打聽清楚,就魯莽行事。隻聽說是給那位朱姑娘定的是城門旦的兒子,他料想不是什麼出色人物,況且又想作成了再打聽男家不遲,誰料竟太歲頭上動土,想黃了人家兵馬司指揮使的親事。

怪道猴七才攀住牆頭就給摁住了,隻怕程家外頭早有五城兵暗地裡衛護。

次日清晨,湛冬下了衙,便往程宅去,跟程舅舅兩人在書房說了半晌。

此一回與往日登門皆不同,程舅舅一直送出大門來,看湛冬騎上馬才轉身回去。

管家就看著老爺一張臉,方才還溫厚有理,才轉身的功夫就陰的能滴下水兒來。

程舅舅陰沉著臉,在書房裡,一麵寫字條,一麵嘴裡嗬嗬的笑:“王仁?什麼豬狗不如的東西,也敢肖想我家女兒。不剁了你的手,你不知道什麼叫老虎爪子蠍子心!”

管家叫老爺笑的背上全是雞皮疙瘩,一麵兒心裡還給往下接話:老虎爪子蠍子心——又狠又毒。嘶,老爺這是動了真火氣了。

程舅舅寫完,親自用蠟封好,叫管家:“你親自走一趟,務必交到太爺手裡。”

當日,程老太監看著字條,嗬嗬直笑,侍候他的是他收的徒弟,忙問:“師傅,怎麼了?可是外頭有人難為師兄?內務府裡頭還有好幾個師兄弟呢,是哪個癟犢子,非教訓的他哭爹喊娘不可!”

這程老太監雖已半退,可經曆了皇後掌宮、內務府、敬事房,都是要緊的地方,如今帶出的好幾個徒弟都已扶上了位子。況且敬事房的事情,他還是三總管之一,說的話還算數呢。這程老太監向來謹慎寬厚,最被人稱道的不是他幾十年都在高位,而是他會識人。雖不收乾兒子,可收的徒弟皆是品性厚道的,他又儘心儘力的教導扶持,這幾個徒弟敬他如父,連帶沒交情的程舅舅都隻稱呼師兄弟。

程老太監笑道:“我老了,卻還咬的動呢!我這一雙兒女,如今就隻得這麼一個小囡囡,彆人還要把她往火坑裡推!”

說著,看掀起蟒袍袖子看身上的中衣,這料子輕薄透氣,一針一線的全是小囡囡做的,老了老了就這麼一個孫輩。難得這孩子和自己一樣的天賦,有雙順風的耳朵,合該是自家的孩子,又孝順,先前的衣服都是閨女做的,這兩年全是這孩子的針線。看這細密針腳就知道,這孩子沒輕看自家是個太監,送來的衣服全是可心實用的,不像那些逢迎的恨不得用金絲銀線作秀,隻怕你看不見他們的好處。

抬起頭就對徒弟笑:“你這個師兄,手段忒軟和,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卻隻想給個教訓,這哪兒夠呢?”

這徒弟亦是敬事房監正侍二人之一,上頭除了三個總管,和一個監督領侍,就到他了。敬事房遵奉諭旨,承應宮內事務與其禮節,掌案辦事,收覈外庫錢糧,甄彆調補內監,並巡察各門啟閉、火燭關防。內宮之中,權利不可謂不大。

這盧正侍就笑道:“師兄一人在外頭,也是難支。師傅說的這蛇,咱們辦妥了就是。”

程老太監笑道:“有些個府裡,家裡出了個娘娘就把眼睛長到頭頂上,族人驕奢淫逸的叫人側目,皇爺節儉勤政,不知道多厭惡那做派呢。偏生這家裡以為娘娘多麼恩寵,一出一出的弄事情,省親的園子也敢叫知人事的兄弟進去住……嘖嘖嘖,秋後的螞蚱呀。”

盧太監憨厚一笑,嘴上卻毒:“抬舉的狠了,不知自己姓真姓假了。一個守活寡的娘娘,也不過看有點兒位份,不跟他們計較。若說起來,他們哪裡知道這宮裡受厭棄的主兒過的是什麼日子?”

程老太監撣撣衣袖,眯著眼忽道:“光這些哪裡夠呢。那位江南鹽政的林大人快要進京了?”

盧太監忙道:“是。甄家都已被收監,闔族裡與嫡支近的幾脈都被抄了家,聖上氣狠了。江南事了,這位林大人十分乖覺,並無把持鹽政之心,自請回京述職。算著日子,就快到了。”

程老太監笑道:“這位林大人倒是好的,隻他也苦命,膝下獨女還寄居在泥窩裡呢。聽棲鸞殿的小喜子的話,棲鸞殿可是相中了他那獨女?”

這小喜子十分善巴結,程老太監隻露過一絲兒對棲鸞殿注意的端倪,他就時常把棲鸞殿的事情報給盧太監的乾兒子知道。

盧太監笑道:“可不是,真真心比天高,小喜子說那位貴主兒每次都特地給林家姑娘高一等的賞賜,還念叨過幾回‘可為良配’,隻是上回那位王太太進來,密商了半晌,小喜子沒能聽到。”

程老太監一笑:“無妨,左不過害人害己的勾當罷了。這林大人是玉瓶,咱們打老鼠也得叫這玉瓶知道老鼠的害處,若不然,這玉瓶擋前頭,倒給他們當筏子了。皇爺的大事與咱們不相乾,動一動那些無關緊要的,還是能得。”

盧太監想一想,笑道:“師傅容我打聽打聽,那家子跟篩子似的,黃師兄管著皇莊一檔子事情,人頭熟,必有所得。”

程老太監這才滿意,笑道:“內宮裡也加把火,彆叫貴主兒冷著了。外頭的,就交給你和黃貓兒。” .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