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牆倒(2 / 2)

若是棲鸞殿無錯時,他克扣用度磨折人心,許真就礙了聖上的眼。可如今,那百般手段使出來,包管她有苦說不出,但凡多抱怨一句,滿宮妃嬪都能把她吃了。

自這日起,賢德貴妃就事事不順。同樣是九斤八兩的豬肉,那白水煮肥肉片子,能和酸甜可口的咕咾肉比嗎?十斤鮮菜心,能同十斤不新鮮的菜葉子比嗎?

更有嗶嗶啪啪有煙氣的蠟燭,蟒緞、妝緞、素緞不是花色過時的陳料,就是顏色鮮嫩的賈貴妃根本壓不住的。

每日吃穿用度,皆不如意。說起來都是些小事,可偏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忒是惡心人。份例都是給足的,叫抱琴也挑不出毛病,偏隻是驢屎蛋外麵光,臉上抹的、貼身用的、入口的、穿戴的全是華而不實的東西。

這時候棲鸞殿最忌諱“華麗”,華麗即是奢靡,棲鸞殿是求人無門,也無從述說委屈。

賈貴妃的銀子沒少撒,引來了無數吸血的螻蟻,可替她辦實事的,一個都無。不僅不辦事,還將賈貴妃娘娘賞賜大方的事情揭了出來,儘數壞了賈元春低調的算盤。一個願賞,一個接賞,皇帝皇後也無法。

可養大的胃口,哪兒有那麼容易縮回去。若是銀子不到,這些奴才能使法子在伏天裡叫菜肴涼透,還會按時送過來,賈貴妃一看,那菜上都結著厚厚一層豬油,宮女們都吃不下去。若是硬挺著,哎唷,那可對不住,次日的飯菜裡許是好菜底下蓋著餿的,許是有人絆一腳,正把盛飯的食盒打翻了……宮妃的份例,可帶著底下人的,一宮裡的奴才都跟著挨餓,本就不齊的人心,越發浮躁了。

況且她這財大氣粗、遍地賞錢的做派更使得聖上不喜,直接令她閉宮思過。更在口諭上,稱呼作“賈妃”。這一下可了不得,若隻像之前在棲鸞殿時說出來,這不過表示警醒,貴妃的儀仗份例全都如前。可這下口諭時,稱賈妃,就有意指“同妃位待遇”的意思了。

皇宮大內,宮妃們犯錯會降位份,可比降位份更可怕的是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混著。既不乾脆明旨降下,偏生金口玉言又有所指,不上不下,就如同榮國府的邢氏,忝為長房正室,卻無處立足,十成的尷尬人。

賈元春如今就是這態勢,若是降為妃,中宮按例消減了人口用度也就罷了,可偏偏混著,無份例可依,內務府供給更是隨心所欲,無從指摘。棲鸞殿裡的宮人,如熱鍋螞蟻,各尋門路各顯身手,才幾日,隨侍宮女八人就調了一半出去。

內務府不知是按貴妃製補足八人,還是按妃例,齊六人。有這現成的由頭,樂得撂開手,隻作壁上觀。

賈元春進宮多年,方才知道受人磋磨的滋味兒,與如今相比,往日受的不叫委屈,叫享福。

就連來潮所用的巾帶兒,以前都是極柔軟厚實的細棉布為裡,外麵軟緞上還要繡上精致的葫蘆瓜花紋去穢,每月皆是新做,燙洗烘乾還得熏香,就這,一日也得換拋個十來回。一匣子整整齊齊的放在偏殿,元春隻小心養護身子,從未對這些東西上過心,自有抱琴替她準備妥當。

可這月將來潮時,抱琴翻撿了庫房,不得不前來稟明:“娘娘,因新布乾淨,往常咱們隻用新布,故而每月都是內務府新送的,可如今……小庫裡綾羅綢緞儘有,這細棉布卻……娘娘,都是奴才心裡沒章法,沒預備下。”

實際上,這細棉布原也有,隻是被那幾個背主的宮人偷去了,這棉布不打眼,宮人們倒能用到自己身上。

賈元春合上眼,道:“罷了,你素日用什麼,我也用一樣的就是了。”

抱琴往日公裡夾私,用的和貴妃一般無二,隻是不必外繡熏香罷了,就連在中宮做宮人時,也有棉布可用。如今……

她無法,隻得尋了留下宮人當中最老實的一個名喚喜鵲的探問。那宮女笑道:“抱琴姐姐問這個作甚?我家裡窮,在家時是巾袋裡擱一捧草木灰,換洗時把臟了的灰倒掉,再擱一把新灰就是。進宮來,冬天都燒炭,哪有這灰,就用棉花,把棉花塞到巾袋裡頭,可這棉花不大吸滲,還不如草木灰呢。”

抱琴神思不屬的,翻找出來些棉花,剪了一件自己的乾淨未上身的細棉中衣,到底在賈妃來潮前準備妥當了。當是時,賈妃猶握著抱琴粗糙不少的手,哭道:“好丫頭,如今咱們相依為命,且按捺住心,靜待時候。日後複起,我必不負你!”

感動的抱琴眼淚直流,心裡也期盼自己的造化。

誰知不幾日,賈妃身上還未走乾淨,就突兀變臉,一巴掌把抱琴的牙都打的鬆動,恨道:“你究竟用什麼做的那東西?你這賤胚子害我!”

抱琴捂著臉,全然不明白,哭道:“娘娘,我怎會害你!”

“什麼你呀我呀的!你老實說,那東西,你給我做的巾袋到底填的什麼!我,我那裡……”

抱琴忙把下剩的拿來,用短刃小金剪鉸開巾袋,裡頭確實是白生生的棉花。

元春慌了神,道:“那怎麼會?我!”

抱琴扶她進去淨房,解去裙子看時,才發現那處起了許多小疙瘩,橫七豎八都是撓痕,有些地方已經被抓破,起了膿了。

這一下唬的抱琴和元春都了不得,前二日,元春隻以為是這次的巾袋粗糙些,有些不習慣罷了,可第三日卻突然如百蟲撓心,瘙癢的難受,忍不住抓了幾下。結果昨兒越發難受起來,當著人都不自覺的想抓撓,這才有了今日的發作。

“這……這是什麼?”一股子異味兒,抱琴不敢掩鼻,嚇得直哭。

元春名門閨秀,向來避諱那些,頭一次細看自己,卻是這種時候,不由得也慌了。

“奴婢去請太醫!”抱琴道。

元春一把拉住,她雖思過,可這太醫卻是能請的,隻是這種病症,發在宮妃身上,怎好叫太醫知道。若果然請了太醫,那她就成滿宮笑柄,何談複起。

賈妃穿戴好,盯著抱琴看,抱琴隻嚇得磕頭,賭咒發誓絕非她所害。

半晌,賈妃突一笑:“無妨,本宮不好聲張,你卻是不怕的。”

“娘、娘娘……”

元春一把把下剩的那幾條巾袋都塞給抱琴:“本宮記得你的小日子也就在這幾日了。你把這些用上,好給太醫診治。”

抱琴嚇得直抽噎,忙道:“不如給喜鵲用,她也是這幾日,奴婢還得侍候娘娘。況且奴婢是娘娘的大宮女,若是傳將出去,有辱娘娘的清名。”

元春幾乎叫那痛癢逼瘋,此時掐著抱琴的臉道:“當然是你!你說的不錯,你是本宮的大宮女,隻有你得了,害本宮的人才更不會疑心!這等私密之事,你還要告訴外人知道?!還是說就是你著意害的本宮,才不敢穿戴?”

賈貴妃從來都是溫厚雍容,何曾像個瘋婦一般,抱琴看她的眼神,仿佛自己一搖頭,臉上的那兩根保養得宜的手指就能摳掉自己的眼珠子似的,忙不迭的點頭。

元春這才鬆開手,笑道:“現在就穿上。好丫頭,你的忠心我瞧著呢。”

待抱琴穿上,元春更是與她形影不離,也不叫她站在,隻坐下。果然是那巾袋出了岔子,抱琴整日不換,元春又不許她洗浴,次日就有了症狀,元春早忍不住癢痛,忙叫喜鵲替抱琴請太醫。

太醫院來的彆說院使、院判,僅是個不入流的醫士,元春在屏風後,笑道:“勞煩太醫給她診治,卻不必掛帳幔了。”

又對抱琴:“好生與太醫說你的病症,若是誤了,可了不得。”

抱琴羞憤欲死,太醫診了脈,道是內濕血燥,血燥生風,肝腎分野,風動則癢,風盛則腫之症。又問有何症狀,賈妃幕後聽到癢腫之症眼就亮了。剪影在屏風後,直直的盯著抱琴。

抱琴臉上幾乎羞出血,隻稍稍示意……那醫士清咳一聲,迅速開了方子,立刻帶著醫童告退。

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裡。不一時,宮中風聞棲鸞殿大宮女抱琴不可言說二三事。

“是你小子下的手?”盧太監斜睨乾兒子。

那小太監忙拱手,道:“乾爹,您可彆賴我,我有的是法子叫他不好過,何必用這等下作手段!”

又悄悄道:“這賈妃高高在上的,看著寬厚,其實咱們都知道她看不起奴才們。外人還好些,尤其是她宮裡的,管的極嚴,她想把自己宮裡弄的不漏水,卻偏不知道人家靠山根底的時候就管束極嚴,這樣的主子,不得人心。兒子猜度著她們裡頭生出的內鬼,尤其是走了的,臨走吭一把舊主。這等手段,怎麼看都是女人的伎倆,最毒婦人心!”

盧太監踢他一腳:“滾蛋!你還知道女人了!”

那小太監滾了一圈又湊上來,嘻嘻笑道:“我怎麼不知道,我不光知道女人,我還知道這賈妃其實和她的那個宮女一樣,都得了臟症。”

盧太監“嘶”了一聲:“嗨呀,這可真是咱家還沒怎麼顯身手,她們就自己作死了。得嘞,這下,棲鸞殿就隻是棲鸞殿了,鸞鳥變不成鳳凰,落毛的鸞鳥更是不如雞。”

“吳貴妃的幼妹去的冤枉,這棲鸞殿早同吳貴妃有了默契,人家姑娘死了,若是表現的哀戚惋惜些,也不至於叫吳貴妃心裡紮刺。她們倒好,足像沒有前事一般,還興頭頭的又謀劃起高門來了。吳家是削爵了,可人家貴妃還有寵呢。罷,吳貴妃的宮人來領東西的時候,叫下頭那些猴兒露出去,他們不是正想巴結儲祥宮嗎。”

小太監忙作揖:“乾爹放心。棲鸞殿往日要東要西,挑三揀四,那些猴兒正記仇呢。”

皇宮大內,戒備森嚴,風言風語的尚還傳不出去。□□國府上,王夫人已起了滿嘴燎泡,六神無主。

原來宮裡一**動作的時候,程家準甥女婿也沒閒著。大頭兒讓摁住暫且不發,可那些枝枝蔓蔓卻是無妨。

故此,冷子興分外解恨的把周瑞一家全牽連了進去。

周瑞當了冷子興的鄰居。周瑞家的和她女兒入了專囚女犯的保宮獄。

就連周瑞家裡一切物件,都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封禁,抄檢出來的有用的物事都被押進衙門為證。期中就有半箱子利契。

周瑞一家與王夫人,就如同賴嬤嬤一家子於賈母,是眼睛、手腳。周瑞一家一旦入獄,王夫人就像瞎了眼睛,失了臂膀。王夫人唯恐周瑞家的吐出什麼,緊著就拿賈政的帖子著人去救,私下裡又驚又怕,當日就起了高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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