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必不相負(1 / 2)

朱嬤嬤好不容易脫身, 到後園裡去看女兒。

朱繡正有一針沒一針的對著繡架發呆, 書房裡冷冷清清的, 幾個貼身的丫頭都跑出去要替她看過禮, 說要學給她聽。朱繡能聽見前頭的鼓樂喧鬨,甚至隱隱還聽到舅舅的大笑聲, 忍不住撅噘嘴:明明是自個兒的親事, 可這繁瑣禮儀走下來, 竟像是和自己不相乾一般;彆人還能湊個熱鬨,吃吃喝喝笑笑, 可這待嫁的姑娘就非得羞坐深閨,不露麵不聽不問不言語。

朱嬤嬤方掀起湘竹簾,就看到自家閨女那副模樣,好氣又好笑的從袖中取出聘書道:“又作怪樣兒,湛家送來的,給你看一眼, 一會得供到祖宗跟前去。”

“什麼?”朱繡朝她姆媽一笑,接過來,又仰著脖子歎氣:“您和舅舅都忙, 等閒有空咱們能一起說話。先不能出門, 這也罷了,不出二門, 我也還能在花園子裡轉一轉,如今連院門都不能出。姆媽,這嫁個人怎的這麼麻煩!我憋得慌。還得幾個月才能解禁啊……”

以前在榮府裡, 姆媽回南的時候還有青錦陪著,再不得,那時候滿腦子是攢銀子為日後打算,從來隻嫌日短的,哪像現在,長日漫漫,除了繡嫁妝就是看幾冊雜書。偏生這個時代女子可以聽戲卻不好看戲本子,就連話本都少的可憐,這書房裡放的自然都是不出格能叫閨秀看的,就更乏味難說了。兩架黃花梨書架上,櫃格裡整整齊齊擺滿了書,可翻來翻去,能看得進去打發時間的居然隻有幾冊遊記和農書。史書倒是有,但今人寫史,力求簡言精辟,擱在現代可以寫幾十萬字的精彩生平,如今隻得幾十個字就寫完了,讀史不是消遣是受罪,怎麼能叫人看的下去。

朱嬤嬤也知拘的閨女狠了,看她撒嬌,好笑道:“都是你舅舅慣得你,先前趁著我不在,縱的你忒狠了,如今正好矯一矯性子,給我安安生生的待著,叫丫頭們陪你打雙陸也好玩棋也罷,隻不許出院門!”

朱繡做了個鬼臉兒,這才細看手裡的東西。手中是大紅錦麵的帖子,上頭用金字書就“聘啟”二字,裡頭是撒花金箋,共有八折。朱繡一麵心道,做的跟奏折似的,一麵打開來瞧,隻見裡麵用台閣體寫著伏乞,仰攀,喬柯以仆子湛冬暨湛門石公第六孫,敬聘閣下之女以為內助,傳冰人之言,修月老之書,敬術,……後麵又有什麼金諾恭遞,鸞鳳之書的話。

“他們家送的聘書?”朱繡用手指捏著,忽然想起自己上輩子的願望就是能儘善儘美的完成規培生階段,早日接到心儀醫院的大紅聘書,可老天捉弄,學業還沒完成就一杆子被懟到這裡,如今手上拿的卻是上輩子從未想過的聘書。

朱嬤嬤忙從她兩個指頭裡把聘書抽出來,仍舊好好的揣回袖袋裡,笑道:“你聽話,姆媽前頭有事,聽話啊…”說著就施施然去了,本來就是偷空叫閨女看一眼,省的像彆家閨女似的,連自己出閣的三書都沒親眼見過。

“哎,姆媽,媽!”朱繡叫了兩聲兒,朱嬤嬤唯恐她撒嬌歪纏,愣是頭也不回。

至晚,將到三更天,程舅舅才安坐下吃一盞晚茶,聽說甥女的話,尤為扼腕:“這湛家哪哪都好,就是他家小子年歲大了些,不能等,若不然繡繡還能在家叫咱們多疼幾年。如今,也不過才算把都中轉過,通州、直隸、天津府還有南邊,我本想著帶小姑奶奶都見識見識呢,誰知道,哎!”

朱嬤嬤沒好氣的瞥一眼,“今兒還嫌等的時間長呢,說是憋得慌。幸而林老爺早早回了京,我再不回來,你們甥舅兩個能翻天了!這都中的戲樓茶樓,玩的還少了?依我說,湛家要十月下聘,就十月好了,省的悶著你好甥女。”

程舅舅本打算抻一抻,臘月下聘,明年杏月請期,六月親迎。受家裡看重的女孩兒,六禮走個一年半載是常事兒,自家這個已是斟酌後讓步的結果了。可這六禮走起來,是叫家裡女孩兒受罪,自家又不像彆家人丁興旺,小輩們多的數不清,待嫁女兒和姊妹們一處也無趣不到哪裡去。可自家隻這一個小囡囡,長輩也少,忙起來把繡繡一個人關在她那小院裡,是難為孩子了。

程舅舅心裡泛酸:“那……下回官媒再登門,咱們就應了十月?”

程舅舅既答應了,在官媒登門時,果然點頭應下良月十六下聘。呂媒人喜得嘴都合不攏,好話不要錢的往出恭維。她經手的婚事多了,自然看得出來這程老爺是真不舍得嫁甥女,湛家自然也知道,都琢磨著隻怕得延到臘月才能下聘。如今不知怎的,這程老爺竟然鬆了口,允了湛家選的日子,湛家還不知道怎麼謝她呢,這謝媒禮還不知得多厚呢。

誰知還不能良月,晚秋菊月湛大就帶著湛冬,兩父子親自登門,鄭重來拜訪。

程舅舅心裡疑惑,迎進正廳,叫上了茶,才探問道:“湛老爺這會兒上門,所為何事?”忽喇巴的,是個什麼意思。

湛大麵露難色,看一眼湛冬,苦笑道:“親家舅老爺勿怪,實在是……這小子不省心,還請親家母也來聽說。若賢兄心裡不願,隻聽貴府之意,我湛家絕無怨言。”湛大歎一口氣,嘴裡說著願憑吩咐,可滿臉都是期冀祈求之意。

程舅舅一凜,忙吩咐去請姐姐來,一時朱嬤嬤來了,湛家父子忙起身見禮。

各自歸座後,湛冬起身,拱手道:“日前朝廷調令,命小子遷為豐台大營守備一職。不日就將上任。”

程舅舅和朱嬤嬤姊弟相對視一眼,程舅舅笑道:“這原是喜事,湛兄,令郎高升,年少有為也。況且豐台大營亦離京不遠,並不為壞事。”

守備之職為正五品,比六品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直接越過了從六品,況且這也是實權之職。雖則不在京中了,可豐台大營就在京郊,為拱衛都城安全防衛所設,再遠能遠到那裡去?程舅舅心道,在豐台大營裡,湛家小子的前程就更不用說了,比在五城兵馬司裡往上升遷要容易的多。湛家小子才多大年歲,已是五品守備,程舅舅隻覺這甥女婿尋的是好。

湛大掃一眼廳中,這程家管家十分知機,早在奉茶後已率婆子小廝都避出去了。

湛大也起身,澀道:“豐台大營增兵,各處皆有調動,隻怕是,朝廷要對安南國用兵了。到時……”

“什麼!”程舅舅噌的站起來,這是說湛家小子許是要隨大軍出征?

湛大苦笑,他快五十的人了,膝下隻得湛冬一個,兒子自小律己爭氣,雖嘴上沒好話,可他滿心裡都是為這臭小子自豪,怎麼可能願意讓獨子上戰場拚命。隻是皇命難為,兵部調派,不容違抗,是湛冬自己接下了調令,木已成舟。況且,湛大看了兒子一眼,冬子自小喜舞刀弄棒,自開蒙起,就勤練武藝,不曾有一日懈怠,隻怕他心裡也想一展豪情報君恩,未必就沒個征戰沙場、馬革裹屍的少年冀望。

再是不願,可話得說明白了,省的連累人家的好閨女,湛大忍下澀意,強笑道:“好叫您家知道。這臭小子隻怕有六七成會隨軍出征。到時,沙場無眼……若有萬一,豈不帶累了貴府千金?湛家實不敢相瞞,這親事如何,隻聽您二人吩咐。”

想一想又道:“咱們都是為了孩子,儘可有話直說。若作罷,也是我家之故,湛家一力承擔,儘力不叫賢侄女聲名受損。是這小子配不上賢侄女。”

程舅舅擺擺手,看向朱嬤嬤,朱嬤嬤擰著眉心,實在沒料到婚事到了半截,卻生出了這事。隻是姊弟兩個都知道朝廷之命,湛家也沒法子。

朱嬤嬤打量堂下長身而立的湛冬,心下著實屬意,歎道:“如今已暮秋,若要用兵,大抵在何時?”

湛冬回說:“晚不過明年季春之時。隻怕北地河道能通行,就會南下。”如今朝廷還捂著蓋子,隻怕過兩月就會揭開來了。

朱嬤嬤聞言,在心裡算了一回,也長歎一聲。明年三月用兵,這下剩的還有半年,這湛家倒是難得厚道人家,他家若是一意要瞞著,隻催嫁自家,南下前叫自家把女兒嫁過去也是能成的。畢竟就算聽到朝廷用兵的消息,自家也不會知道要從豐台大營調兵。更何況多有這樣的人家呢,獨子上沙場,可不都巴望著先留下條根來麼,隻怕後頭半年都中嫁娶之事要更多了。

程舅舅也道:“湛兄厚道,這情咱們承了。不若……”婚事就此作罷。沙場無眼,有個萬一,叫繡繡如何呢,一輩子就毀了大半了,就算被人說嘴,也不能冒這險!

朱嬤嬤截住話頭,笑道:“如今這關頭,我們也不講究什麼虛禮了。雖是父母之命,可兩個孩子著實般配,如今倒聽他們一言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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