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離心(1 / 2)

鳳姐堵得不行, 卻還得陪著笑臉應付。後頭回到家裡, 便捂著胸口躺下了。

慌得平兒不行:“奶奶,您這是?小紅倒茶來, 彩明快去請大夫!”一麵給鳳姐揉胸口, 一麵接過溫茶扶她潤一口。

鳳姐素常對賈母倒有三五分真心,雖不敢與寶玉相比, 自覺賈母也是疼愛自己的,可自打借病卸了差事,家下那起子捧高踩低的小人且不用多說, 一日日的就連老太太待她也越發不如往日了。王鳳姐察言觀色的本事早已爐火純青,哪裡就看不出來方才老太太是故意給沒臉的。

鳳姐狠命呷了一口熱茶, 方覺得肚腹中升騰起一口熱乎氣,叫心口不那麼涼了。喘著氣喚住彩明:“站住!不許去!”

平兒懨懨的,大病初愈的模樣, 此時急的了不得, 忙道:“奶奶您這臉色,怎能不請大夫?這會子家裡沒人, 不妨事!”

鳳姐苦笑道:“方才從上頭下來,就請大夫, 叫人怎麼說?不打緊, 暑熱熬人罷了。”

小紅眼圈都紅了,捧著茶盤子,嘴裡道:“不叫喘口氣兒,就毒日頭底下三趟四趟的奔波, 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呐。”

鳳姐聽她這話,想起臨回來時朱繡殷殷切切囑咐自家尋個大夫好生診看,老太太卻分明不將自己汗流浹背的狼狽辛苦夾在眼裡。可見老太太對自己的心連個朱繡不如,越發傷心起來,心頭一陣煩惱悲涼,方才吃的鮮果子和熱茶便承受不住,“哇”的一口全吐了出來。平兒忙用帕子接住,小紅也擎著花瓶上來。

“奶奶到底也該保重些自個,如今我不中用,裡外全賴著奶奶,奶奶若再病倒了,叫這一屋子的人可怎麼辦呢?”平兒哭得滿臉是淚,勸道。

鳳姐吐出來,反倒覺得好些。半晌,方輕道:“熱身子進冰窖,涼到底了也好。從今往後,各人顧各人罷了。”

平兒拿扇子替鳳姐輕輕扇著的手一頓,不敢再說話。地下站著的小紅卻怔愣了一下,奶奶這話,倒是與她的心思很相合,她平常總想,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歸根結底,還是自己的路自己走。

王熙鳳這頭是灰心丟開了手,那裡朱嬤嬤此刻卻是火冒三丈,氣的難受。

“不能去!”朱嬤嬤一臉冷意:“雙身子的人了,外頭又熱成這樣兒,如何方便!”

朱繡笑道:“那邊亂的很,我也不願意過去。隻是人家到底有恩,巴巴來請,拂一次麵子還罷了,再二再三的……去了這回堵住她們的嘴,再不去了。也有去看看迎姑娘的意思,鄧家迎親的時候,我不便過去,此一番也算是儘心了。”

先前議婚的時候,榮府王夫人弄出來的惡心事都瞞著朱繡呢,朱嬤嬤心裡恐怕那邊又生出什麼壞心來,忙坐下把前事一五一十的給閨女說了:“……實在是她家忒糊塗,跟糊塗人講理講不清!這不是頭一出了,你小時候她家大姑娘進宮,那位太太竟偷摸的請個紅倌兒教那大姑娘,一出兩出的,又蠢又拎不清!姑爺和鄧家哥兒跟親兄弟似的,若不是聘的是迎姑娘,我早上門跟鄧太太說道說道了。”

自打和湛家定了親,朱嬤嬤交好的內眷圈子又大了不少,尤其和鄧太太要好。先前王熙鳳看中了鄧家,鄧太太本來還慮著榮府的門第和名聲,特地上門請朱嬤嬤來參謀度量。說到底,榮國府雖跟個漏子似的,可後宅交際圈子窄的嚇人,除了他家人好說嘴的鳳凰蛋諸多風月秘事外,榮府後院的情形少有人知。比如黛玉,比如朱嬤嬤,還有朱繡,旁人隻隱約知道朱家和林家有舊,林家與榮府關係很是冷淡等等,鄧太太登門,也隻是想托朱嬤嬤向林家打聽打聽,並不知道朱嬤嬤曾住過好一段時候的榮府。

這會兒,朱繡才知道王夫人前頭竟打了叫自己嫁給王仁的主意,一陣惡心,那王仁的名聲,榮國府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是鳳姐,也從來羞於提起這個哥哥。

“好了好了,不怕,姑爺料理的很好,並沒後患。”朱嬤嬤拍拍閨女,笑道:“聽說那位王家大爺死性不改,王家頂梁柱都塌了,還要恃強淩弱,爭勇鬥狠。要是在他家金陵祖地還罷了,扶靈回去的路上也敢胡鬨,在汶水上被人打斷了腿。魯地自古多遊俠好漢,他家也隻得認了這悶虧。好笑的是那個仁大爺不僅跛了,還嚇破了膽,叫金陵城裡都清靜不少。”

略過王仁,又說起迎春:“迎姑娘的性子溫厚,又是大房的人,況且給她說親的時候那邊璉二.奶奶還找過我。姑爺和鄧家哥兒跟親兄弟似的,日後鄧家哥兒娶親,你也得當做半個妯娌來處,若是說個不好相與的,裡外都鬨心。巧的是鄧太太說起的正是迎姑娘,迎姑娘好性情,你們又有些少小情誼,日後走動起來多親呐。”

朱嬤嬤全是為自家女孩兒打算的心思,一看就知很喜歡鄧家的親事。隻她沒說的是,先前給朱繡相看的時候,收羅了許多小郎君的底細,這鄧繼也在裡頭呢,隻是鄧家頗有兩房不省心的親戚,況且鄧家出身也更高些,並不合適,才無後話。這本是各家給兒女相看親事的常情,女孩兒各家都藏得嚴實,但小爺兒們,若要那大略的,從官媒人那裡就可使銀子來買。朱嬤嬤姊弟倆自然全當無事,卻沒成想王熙鳳要去了程舅舅打聽的那些小郎君的名姓,調來選取,竟然瞧中了鄧繼,卻是意外之喜。

朱嬤嬤老大不願意,朱繡心也淡了,直磨蹭到六月底,下了一場好雨,伏熱壓下來,朱繡才往榮國府拜見賈母。

此次登門的排場,卻與以往大為不同。倒不是朱繡顯擺炫耀,而是母親舅舅都不放心,簡直稱得上如臨大敵。不僅會拳腳的女鏢師、收生姥姥、貼身的丫頭和嬤嬤們,就連醫婆都跟了來,浩浩蕩蕩,倒有三四輛馬車。

先下了帖子的緣故,王熙鳳唯恐門上的人慢待了朱繡,早早就叫開了側門,待朱繡進來,還親自接出二門來。

朱繡一見熙鳳,就一陣詫異,實在是她臉色差得很,偏行動上風風火火的,卻不像是知道她自己有孕的樣子。

隻是還未拜見過賈母,當著眾人的麵兒,卻不好細問,隻得攜了她的手,一行往榮慶堂走。

算起來,朱繡足有一年多未踏過榮國府的地兒了,此次一見,隻覺得比記憶力灰敗冷清不少。

到了花廳,果然當間兒有個蒲團,朱繡跟沒看見似的,撫撫微凸的小腹,給賈母道了萬福。

鳳姐正要打圓場,誰知賈母笑眯眯的,看向朱繡的肚子,更是喜歡道:“幾個月了?我就說你是好福氣的孩子,果然沒錯。”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朱繡心裡起了疑,麵上隻笑道:“四個多月了。許久沒見,老太太還是這樣精神旺盛。”

賈母擺擺手,笑道:“老廢物,不中用啦!不跟你們小孩子似的,個個都不知道疲累。”

朱繡順著就笑:“自從有了身子,就極愛疲乏,吃著飯也能睡著了,倒叫人跟著我.操心。”說著,就指一指圍在身邊身後的十來個嬤嬤丫頭。

賈母就擺手道:“有孩子的可不就是寶貝了,你如今這樣兒,才像個千金小姐的體統。”

什麼千金小姐,何時做過千金小姐,如今隻算個千金奶奶罷。這樣兒一腳出八腳邁的,不夠累人的,等卸了貨,絕對不要這體統。朱繡心裡腹誹道。

賈母似乎很喜歡的樣子,滔滔不絕的說起她當日懷相,又說李紈和鳳姐生兒育女的事情,還問:“是男是女,可叫太醫看過了?”

朱繡因笑道:“月份還小,並不曾看。”至於我家男女都喜歡的話,不必為外人道。

閒敘了一會子,朱繡故意打了個嗬欠,賈母也恐怕朱繡乏了告辭,忙說起正事來。

隻見這老太太滿麵光輝,笑的了不得:“今日.你來,原是有件喜事要告訴你,另一則,許是還要你伸手幫一把。”

朱繡看一眼陪坐在下首的鳳姐,納悶想,不是為著二姑娘的親事罷,什麼時候老太太這樣看中二姑娘了?

鳳姐想了一遍,覺著不是二丫頭的事,可除了這件喜事,彆的哪裡又有喜事來呢,難不成老太太真信了她說的喜事衝一衝黴氣的話,才這樣高興?

誰知賈母吐口便是一道驚雷:“祖宗保佑,娘娘有喜了!”

朱繡猛一驚,看向鳳姐,鳳姐眼瞪得渾圓,顯然也是不知道的。

“恭喜老太太!可真是大喜,難怪老太太這般高興。”朱繡嘴裡應付著。這事於賈家是大喜,可與自家何乾。

鳳姐眼裡都是疑惑,因笑道:“天大的喜事,老太太怎的瞞的這樣緊?連我都蒙在鼓裡呢。”

賈母嗔怪道:“還不足三月,龍胎金貴,怕說出來驚動了反不好。”

朱繡便提防起來,笑道:“您老人家經曆的多,知道這些講究。可娘娘遇喜,是為大事,皇家封賞自不必說,隻是太太奶奶們卻是要進朝謝恩的。”萬不可能瞞得住,除非賈妃自己也瞞著。

果然賈母笑道:“你出門子了,見識也多了,這話很是。娘娘那裡還未給萬歲報喜呢。如今隻我和寶玉他娘知道,這會兒又先告訴了你們。”

話說的朱繡腦仁子都疼了。不告訴聖上和皇後,倒先叫娘家知道,這賈妃有病呐。況且老太太也不知怎麼想的,在自己麵前抖露出來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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