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大鬨(1 / 2)

卻說鳳姐聽了興兒的話, 又是氣又是笑, 氣東府無恥,笑賈璉促狹:兩人才有大姐的時候, 賈璉還頗避諱朋友提起家中厲害醋罐子, 嫌丟了他二爺的麵子,如今倒好, 非要自己把這陳了十年老醋儘數往東府門楣上撒潑。

平兒在一旁低聲提醒:“先前家裡的事瞞的咱們死死地,偏這會子又叫二爺往平安州去,還說是什麼機密大事。還有東府, 聽說珍大爺上月正月都假習射為由,請了許多世家公子在天香樓鬥葉玩樂, 鬨得很不成樣子,可也沒請咱們二爺,如今卻遍城裡尋二爺。還幾次三番來求見大老爺, 大老爺說病了沒叫進東小院。奶奶看這裡頭, 是不是?”

鳳姐一挑眉,正是這個理兒, 心裡思量一番:榮寧兩府,正經的當家人本該是大老爺和敬老爺, 可這兩個當家都奇的很, 一個被攆去東院也不吭聲,隻醉生夢死;一個嫡女剛落地就往道觀裡出家了,等閒見不著人影。且不說大老爺,那東府敬老爺乃是正經兩榜進士出身, 勳貴老親裡頭獨一份兒,鳳姐小時也聽祖父說賈家有賈敬,賈氏可再興盛五十年,這樣一個人,不做官還罷了,難道還不會管教子孫?賈氏之毒瘤不肖,賈珍為最,賈敬明知如此,卻不聞不問不管,可若說他一心求道,偏生名山大觀請他都不去,也不與人論法,隻窩在京郊小山包上。

鳳姐自嫁進來,兩家當家就是如此,她從未深想過,今日細細一思索,忽覺得不對:“彆,咱們捋一捋。”

“老太爺仙逝是在二十年前……義忠老千歲壞事那一年,咱們幾家都是太上皇給老千歲挑的臂膀。老千歲雖壞了事,太上皇並未對咱們這幾家問罪,就是府裡,也不過是降了等,大老爺仍舊襲了爵,還恩蔭了二老爺。對不對?”

平兒不解,聽她問,掰著手指頭算了算,道:“是。”

“過了幾年,老聖人精力不濟,禪位給當今。平兒幫我想一想,敬太太是哪年去的?”

平兒道:“就是慶和元年,敬太太生了四姑娘,產後血山崩,四姑娘還未滿月,敬太太就撒手去了。”

鳳姐捏著帕子:“那姑媽搬進榮禧堂呢?”

平兒疑惑道:“咱們太太還帶著您去給二太太道賀呢,您忘了?慶和元年八月,二太太親口告訴咱們太太要給您作大媒,把您許給二爺。”

鳳姐喃喃道:“都是這一年前後,我記得我定親次年正月,叔叔就出任平安州駐防將軍?平安州是叔叔、是王家這一輩最先發跡的地方。”

平兒輕輕給她打扇,笑道:“奶奶想什麼呢?咱們該怎麼做,奶奶怎的翻起這些陳年的事了。”

這二年七上八下的時候多了,鳳姐曆練出來,此時還能穩住心神,笑道:“猴兒們,今天晚上都養足精神,明兒一早,跟你們奶奶我往東府去!”

平兒和小紅都嘻嘻的笑,又出門去告訴院裡的嬤嬤小幺兒,鳳姐又命:“跟著的都穿扮齊整了,今兒先每人賞一吊錢。明兒等奶奶出了氣,猴兒們演的好,再另賞!”更叫下人摩拳擦掌,振奮欲試。

至晚,鳳姐獨臥,才把堵在喉口的氣長歎出聲:隻怕平安州有不妥,大老爺和敬老爺更是掌著家族的秘密,因太上皇突然禪位出了變故,才不得不退避。這樣推算,才合情理。怕是東府賈珍和二老爺都知道些事情,卻不儘不全,若不然,不會都撇開這麼長時間了,自家又成香餑餑了。叔叔去了,這秘密唯有大老爺和敬老爺知全,他們發現繞不開,這才非要拉二爺下水。若不然,那尤二姐許給誰不成,非得塞給自家。這就不是一個妾的事情,不知底裡還有多少肮臟伎倆等著自家爺跳坑呢。

鳳姐忍著惡心,摸摸肚子,隻強闔眼睡下。

次日一早,跟著婆子、小幺兒都換上簇新的衣衫鞋襪,立立正正的在門前站了兩排。

鳳姐捧著肚子看了一遭兒,又點了四個口舌厲害的媳婦,對平兒、小紅道:“你們也換好衣裳來。”又命豐兒開了箱子,取出一匣子彆人送的鎏金鑲寶釵環散與地下的四個媳婦、八個嬤嬤。眾女人佩戴上,端的是頭上手上,金光燦爛。

一時平兒小紅兩個出來,皆是衣飾鮮亮、環佩玎璫。鳳姐尤嫌不足,一麵叫豐兒服侍自己妝扮,一麵命平兒:“散了頭發,梳個牡丹髻,用赤金銜珠鳳簪綰住,兩邊各三朵翠玉珠花作襯。耳朵上帶那對綠翡滴珠墜子,你自己去拿。戒指、鐲子都披掛上。”

小紅忙推著平兒要給她梳頭,平兒羞的伏身笑道:“我是哪個牌麵的人,能梳那個樣式,若是奶奶看著不好,我梳個挑心髻?”

鳳姐冷笑道:“人家都要逼上門兒來叫咱們給她讓地方了,梳個牡丹頭怕什麼!你且比那些小姨姑娘尊貴體麵多呢!”

又命牽馬套車。不一時,朱輪華蓋車就已備好。

鳳姐一身五彩刻絲大紅綾羅褂,係著翡翠十二花神留仙裙,兩彎柳葉眉高高吊起,一雙丹鳳眼似笑非笑,紅.唇微挑似諷似嗔。端的是九天神妃下凡塵,叫一地的下人都看住了。

平兒眼眶微紅,多長時候沒見奶奶這樣氣勢如虹,明豔奪目了。

一眾人氣勢浩浩往東府去。

繞了大半條街,到寧國府正門,旺兒媳婦一揮手,八個男人上前大開側門,卸了門檻,三輛大馬車長驅直入。吊著瓔珞絛子的珠簾裡,鳳姐眼皮都不翻,寧府大總管賴升趕著車後頭叫奶奶,被男人們七手八腳‘請’到一邊。

寧國府的門子唬的頂梁骨走了真魂兒,忙叫進去通稟,可哪裡有鳳姐的車快。鳳姐一路,男人們後頭攔阻寧府下人,前頭婆子們如龍似虎,見門開門,開門就卸檻。

驚得寧府守門的仆婦目瞪口呆,無一人敢攔阻。

六個小幺兒護著朱輪車,平平穩穩的,直到正院門口才停下來。

賈珍正在正院用早膳,才要躲藏,不料鳳姐已扶著平兒的手進來,說:“好個大哥哥,咱們打小兒一同長大,如今倒翻臉不認,逼著隔房弟媳婦下堂了!”

話說著,並不等賈珍說話,素手往桌子錦圍上一抽,湯兒汁子、餑餑醬醋倒了賈珍一身。

賈蓉方趕進來,正目睹這情形,唬的膝蓋一軟,哐當跪下。

賈珍自個兒都驚了,鳳丫頭往日再如何潑醋,也是大家子出身,從不敢弄這樣潑婦行徑。

旁邊站著侍候的姨娘銀蝶見不好,忙往裡頭請尤氏。尤氏出來,眼前一黑,指著鳳姐說不出話來,誰家小嬸子敢掀大伯子的桌子?

她王熙鳳就敢。

鳳姐勾起一側唇角,冷冷一笑,指著賈蓉的鼻子罵:“喪了良心的天打雷劈的忘八羔子,你們打得好主意!怎麼,氣死了我,叫我帶著肚裡這個蹬腿了,才如你們的意。好叫把那娼婦胚子塞到我家去!你們不嫌惡心,把臭肉當香貨,我們還吐呢!”

賈蓉砰砰砰的碰頭,嘴裡央求:“求姑娘嬸子息怒!”

丹鳳眼一瞥,戳的賈珍一個激靈,鳳姐冷笑道:“當不起蓉哥兒一聲姑娘。”忽的變臉:“誰是你姑姑!我可不敢和珍大爺攀兄妹!不是兄妹就這樣見不得我活了,若真是妹子早割肉分骨論斤給賣了!”

賈珍從沒見過鳳姐這樣惱怒,當下也顧不得一身狼狽,隻賠笑命尤氏和賈蓉:“好生伺候你姑娘,叫他們治席備飯。”說著,忙又命人備馬,說有事。

鳳姐也不攔,隻等他一腳邁出門檻子,才涼涼道:“珍大哥哥不忙走。若您不在,我這大肚子的人犯了魔怔,叫人拉著你那兩個小姨遊街示眾,可彆怪我。”

“再有嘛,我被這口氣憋悶死是死,一頭撞死在這正廳裡也是死,左右都是死,倒不如出口惡氣,反正比活著被人詛咒的好。我死了,兩條命都賠給大哥哥你,大哥哥當然得在這裡看著也舒心呐。”

賈珍後背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會兒他是真不敢挪腳了。鳳丫頭這口氣做派,真像是瘋魔了一般。

尤氏也不敢作氣暈的態勢了,忙上來攙扶鳳姐,鳳姐對她微微一笑。方在上座坐下,變臉反手就是一巴掌,啐罵:“你發昏了?你是牛馬畜生,他們給你帶上口嚼子了?你家那兩個醃臢東西你不惡心,尤著她們沒日沒夜的作?你賢良一輩子,得著個什麼,到如今叫兩個小娘養的東西騎到你頭上來了,你不替自己羞,也該替你尤家的門楣羞!”

尤氏挨了一掌,登時愣住,又聽鳳姐的話,正戳到她的痛處,反倒不恨鳳姐,更深恨繼母尤老娘帶來的那兩個不該姓尤的賤.貨。

尤氏又被鳳姐一推,幾乎跌倒,賈蓉隻顧磕頭求饒,賈珍正坐在一旁由侍妾佩鳳、偕鸞兩個用帕子擦理身上的汙跡,還是銀蝶扶了一把,攙她到下首坐下。

眾姬妾丫頭烏壓壓跪了一地,隻求饒。

鳳姐冷笑道:“當著奴才的麵兒,你們也告訴告訴我,尤家兩個姐兒是如何天仙的人物,引得滿府裡爺們兒都要給她們提鞋洗腳。末了,還要弄死兄弟的嫡妻嫡子,好給她們尋個高貴的歸宿。”

這話說的堂下仆人臉都黃了,滿府的爺們,是個什麼意思。自有賈珍與秦氏那樁事,寧府沒少叫人說嘴,爬灰還算好聽的,真當不起鳳二.奶奶這話了。

此時賈珍賈蓉父子都忘了還有抵賴不認這條路,賈珍黑著臉一語不發,賈蓉跪著左右開弓的打臉,說:“原不與父母相乾,是侄兒吃了屎,痰迷心竅,想要給二姨尋個好去處。因嬸子最慈和容人,想著即便二房也不虧二姨,這才……嬸子教訓不肖侄子,侄兒都領受,隻此事並未成,求嬸子顧念腹中的弟弟,且消消氣罷。”

一語剛了,外頭傳來老婦顫巍巍的聲音:“哎唷,聽說是西府二.奶奶來了。老身也來拜見拜見。”

卻是尤老娘,這尤老娘因著尤氏父親,也有個老安人的名頭,隻她二嫁之身又未給尤家添丁,實際並無朝廷敕命。因她兩個女兒好顏色,得賈珍賈蓉喜歡,也樂得叫下人奉承這老娘,成日家吃香喝辣的捧著,真真兒迷住了這尤老娘的心,隻恨不得長長久久的在這侯門公府裡住下去。

故才聽賈珍要發嫁尤二姐給賈璉,又說賈璉原配鳳姐得了不能好的病,過一時必然要扶正二姐的。她就夢著能跟著二姐正經做個家裡的老封君,連賈珍說先不退二姐原定給張華的親事,等過了門叫賈璉料理去,這尤老娘也答應了。

這會兒後頭聽小丫頭說鳳姐來府上,尤老娘思量著定是來提親的,當下就命兩個女兒好生打扮了出去見客,她已扶著丫頭的手拄著螭龍拐先往正院來了。

尤老娘臨來還囑咐二姐:“打扮的素淨些,她是不久人世的了,你臉上也彆喜歡,省的紮了她的心。”

到正廳外一看,六個小幺兒六個嬤嬤對立站著,簇簇新的衣裳,那老婆子都穿金戴銀的,心裡度量這是那西府鳳奶奶帶來的,她見如此富貴無雙,喜歡的了不得。很收了一番臉上的喜色,才揚聲叫裡頭知道。

賈蓉跪著地上,父子兩個皆心裡叫苦,偏這尤老娘年高有些耳背,方才賈蓉的話她竟沒聽清楚,倒有哭聲入耳,以為鳳姐要大限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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