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機關算儘(1 / 2)

賈母等在廳中, 臉上陰沉的厲害, 王夫人坐在下首,垂著眼睛一句也不勸, 李紈站在一旁, 更是一聲兒不言語。

平兒進來看到這情形,心下咯噔一下, 忙跪下磕頭請安。

賈母見隻她自己更是氣怒:“好,好,好!我老了, 說的話也不管用了,連鳳哥兒都不服管了。”說著, 就攥起拳頭砸自己的胸口。

平兒忙碰頭稟道:“二.奶奶萬不敢,她才家去,氣的連走路都不能夠。她有身子的人, 氣恨成那模樣, 如今還不知如何呢。”話說著,淚珠子就劈啪往下掉。

角落裡站著的鴛鴦和琥珀等大丫頭都替她主仆心酸, 就是最體貼忠心的鴛鴦,也不由得偏向鳳姐。鴛鴦心道:老太太這一年行事越發叫人不解, 原來多慈和疼愛小輩的人呐, 如今先是大熱天叫繡丫頭下廚,現在又挑剔璉二.奶奶,這兩個都是雙身子的人,如何經得起這樣折騰。

賈母仍拉著臉, 不知道親近的丫頭們也漸與她離心。

“越發不像話!都是往日我縱的她,如今竟跟大伯子摔摔打打起來,這是哪門子的規矩?她老子娘就是這麼教她的!”

王夫人抬抬眼皮,老太太這話是質疑王家的家教了?

抿著嘴,王夫人看向平兒:“鳳哥兒性子這二年越發左了,早年的周全體貼都不見了,竟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難不成原來的靈巧聰慧都是裝的不成!白白辜負老太太疼她的心。”

“況且璉兒是夫,夫為綱!雖說鳳哥兒如今有了身子,可是男是女都不知曉,若為子嗣,璉兒納妾原是正理。如今鬨得這樣難看,她若還知道一點分寸,就叫璉兒家來,她兩口子明兒去給東府她珍大哥哥磕頭賠罪去!再有,叫鳳哥兒置備下十六台聘禮,親自去提親,正兒八經的迎進門來!”

頓了頓,王夫人和緩了些語氣,又道:“聽說那尤二姐是個溫柔標誌的,這樣的性子,就是正經二房也壓不過鳳姐去。這是我的話,你回去告訴她知道。若還不知錯,我這親姑姑都不能容她,雖舍不得叫她回金陵,隻這家裡先彆待了,去外頭她自己陪嫁的莊子上思過去,什麼時候知錯了再叫璉兒接她回來!”

平兒抬起頭,不敢置信的看王夫人,這哪是親姑侄兒,分明是恨不得奶奶去死的仇家對頭!

若真依了,奶奶何止顏麵掃地,恐怕連大姐兒和她肚子裡的都一輩子被人說嘴,看不起。這般,還不如直接叫她下堂來的痛快。

王夫人哼道:“往常看你是個好的,不說勸著攔著,卻也跟著你們奶奶胡鬨,是我錯看了你們!這麼著,珠兒媳婦,挑兩個好的丫頭給你弟妹使喚,板一板鳳哥兒的性子。”

這分明是給二爺娶個二房還不足,還要再逼奶奶給屋裡添兩個姨娘!平兒含著淚看李紈,李紈卻垂下眼睛,一句多的好話都沒有,隻應:“是。”

像是一桶冰碴子從頭頂灌下來,平兒心都涼透了,她往日隻覺奶奶對人聰明太過,算計太過,現下才知這一家子人裡頭,竟隻有奶奶還有幾分真心。

心灰了,平兒反倒不慌張了,跪在底下把東府裡尤二尤三的惡心事都說了,末了道:“珍大奶奶幾乎被逼死,那兩個妖精合起夥來蒙騙珍大爺,若不是二.奶奶這一通鬨,可怎麼收場呢?因著尤二姐屬意多家,尤三姐看上了寶二爺的緣故,說甚‘情投意合’,從未見過這樣無恥不羞的姑娘,我們奶娘氣的幾乎厥過去。方才還拉著我的手囑咐我回稟老太太和太太:寶二爺幾乎是她看著長大的,不止長輩們疼他,就是二.奶奶也是時時記掛著小兄弟。”

“那尤三姐是個厲害角色,當著珍大爺珍大奶奶的麵兒,不僅敢向奶奶拚命,還打了珍大爺的臉,她那長指甲……珍大爺隻怕是破了相。珍大爺都如此,寶二爺和氣體貼,許是已被蒙騙住了也說不準,請老太太和太太這幾日千萬拘著寶二爺些。再有,若是珍大爺心軟了,又放淫婦們出來,尤二還罷了,隻這尤三潑辣放肆無比,真敢找上門尋寶二爺,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名聲壞透了的,非要賴給寶二爺,偏又是姻親,寶二爺納不納都是錯,白惹一身不是。求老太太和太太千萬精心些,再叫人唬著寶二爺,咱們哪裡尋有道行的菩薩仙人解救。況且那年的癩頭和尚說不叫汙濁衝克通靈寶玉,這尤家姊妹,是不是也是汙濁?”

這話入情入理,一片真心。

賈母和王夫人聽了,先還隻當她們推脫之詞,後頭就真入耳入心了。

賈母一疊聲的令人去園子裡尋寶玉來,轉身又叫鴛鴦去打聽平兒說的是真是假。

鴛鴦剛出去,半炷香功夫就回來,稟道:“……那姊妹倆不是什麼好人,這會兒那些個渾話都傳到咱們府裡來了。”

這麼說,果然是真的。

賈母臉上下不來,她近日憋足了火氣,今兒要借著鳳姐兒大鬨寧國府的事大大地發作一回,誰知不過半乘就得咽回去,噎的老臉也紅潤了。

王夫人卻道:“我才疑惑,寶玉這些時日越發瘋瘋癲癲,沒個行兒,可不是正應了這上頭。定是他那玉又叫那些醃臢東西衝克著了。”

一時寶玉興高采烈地進來,賈母看著平兒跪在地上不像,叫平兒起來一邊站著等回話。

賈母摟著摩挲了一回,才道:“你鳳姐姐受了委屈,我和你太太正要為她做主。隻是你珍大嫂子從未將她繼母帶來的兩個妹子帶過來給我們看,實在不知她們人品,若是賴錯了人,反倒不好,這才找你來問一問。你常日去你珍大哥哥那裡,可知道這兩個人,說過話沒有?”

話說的端是和風細雨,慈祥可親,平兒冷眼瞧著,暗自冷笑。

這賈寶玉最是個無事忙,日上三竿才起,方才在大觀園裡親自折花給他屋裡的丫頭戴呢,還不知清早的新聞。這會兒聽賈母問,經不住笑道:“可是巧了,前幾日珍大哥哥跟人說璉二哥要娶尤二姐作二房,我還納悶呢,怎的我們兩府這樣近便我卻不知道。老祖宗現在又說鳳姐姐受了委屈,又問她們人品,難道竟是作準了嗎?那尤二姐嬌俏如西子,倒堪配璉二哥。”

寶玉還真見過,王夫人臉吧嗒一下掉了下來,催問道:“多嘴!隻問你她姊妹品格兒如何?”

賈寶玉窩在賈母懷裡,也不怕,笑嘻嘻的道:“先前我在東府裡和他們混了兩個月,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兩個姐姐都是古今絕色,真真一對兒……“說到這,自知忘情,窺了眼王夫人,把尤物二字咽了回去。

王夫人沉著臉看寶玉,賈母反倒撫著他的後背道:“好了,好了。彆嚇著他。”

又告訴寶玉,嗔道:“你往後兩個月不許出去胡鬨,一則你二姐姐就要出閣,你們姊妹們再在一處的時候眼看著就少了;二則東府裡亂糟糟的,那尤家的兩個姊妹得了過人的病,不許你往那頭去,若不聽話,仔細告訴你老子捶你。”

賈寶玉聽賈母提起要發嫁迎春之事,越發掃了興頭,蔫蔫的隻垂頭答應了。嘴裡嘟囔歎息:“從今後又少了個潔淨人。”這類的瘋話。

賈母隻不理會,命丫頭婆子好生送他回去,又命李紈:“這幾日.你也乏了,且放一放手上的事情,照看她們姊妹們去罷。”

李紈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卻並不樂意看顧寶玉,偏她不敢違背,嘴又笨,不像鳳姐既能推脫又能把老太太哄回來。滿堂的人也並無肯幫她說話的人,隻得悶悶不樂的應下。

平兒靜靜看著,心想,老太太與寶玉說話前言不搭後語的,寶玉一年大似一年,卻還當他是個孩子那樣哄。還有寶玉,也是個沒剛性不爭氣的,更沒有人情味兒,奶奶昔日怎麼待他的,他如今還不叫奶奶嫂子,隻稱呼風姐姐,方才他以為二爺要納二房,不說替奶奶擔心後慮,卻歡欣鼓舞起來。可見素日都看錯了他,這是個不能親近的人。

經過賈寶玉這插曲兒,賈母麵上從容許多,還吩咐鴛鴦給平兒搬腳踏,令她坐下。

平兒白著一張小臉,遠遠坐在地下,頭也不敢抬,很可憐的模樣。

賈母笑道:“小孩子們年輕,都跟饞嘴貓似的。璉兒又在外頭當差,輕易咱們管不著他,保不齊不這麼著的。幸而這回鳳哥兒雖鬨得出格了些,總歸是東府裡更無理,平兒回去隻勸你們奶奶,就說我的話:世人打小兒都是這麼過來的,若再有下次,我是萬萬不肯的。”

王夫人也笑道:“老太太還是偏疼她,饒是這麼著了,您老人家也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隻怕越發縱的她不知天高地厚了,這會兒連大伯子都敢頂撞,日後還了得了。”

又叫平兒:“服侍我們鳳丫頭,你這孩子隻怕也勸不住,可憐見的,白替她們受了委屈……老太太發話不跟她計較,叫我也無法,我隻勸你們奶奶,安分守己,彆再作幺蛾子出來。”

說罷,就叫平兒回去。

平兒慢慢退出去,才放下湘竹簾兒,就聽裡頭二太太著急的問:“老太太,寶玉那玉既受了汙穢衝克,咱們可要尋個高人看看?還有娘娘,這麼長時間沒個音信,急的我心頭直跳……”

平兒回去,一五一十的把話全告訴鳳姐,哭得嗚嗚咽咽的。鳳姐倒還平靜,笑勸道:“你往日總勸我寬心退步,怎麼這會子自己卻魔障了。老太太和二太太不滿我和你二爺,許久的事了,你二爺自己躲了,咱們無福,可不就得自己擔著麼。”

話說著,腦子裡卻轉過千百個念頭。

窸窸窣窣合計了一晚上,次日起來,王鳳姐頂著兩個烏青的眼底,極有食欲的吃了兩碗稠粥,唬的平兒小紅都攔著不叫再用,生怕撐著了她。

用罷飯,白姨娘的小丫頭茴香來回話,王熙鳳忙叫進來。

茴香道:“白姨奶奶問二.奶奶好。”

王鳳姐擺擺手,笑道:“你們姨奶奶叫你來告訴我什麼,不用虛禮,快說。”

茴香笑道:“我們姨奶奶說已勸服大半老爺,隻是一是沒有人選,二則太太那裡定然不肯,故而老爺還未鬆口。姨奶奶請二.奶奶快些定下人選,叫人來提親,她才能再言語。”

鳳姐眼珠子一轉,笑道:“不急,你先回罷。我這邊有了信兒,自然叫人告訴你們姨奶奶去。”

茴香就磕頭退出去,平兒在外屋等著,見她出來,遞給她一個匣子:“這裡頭是二十兩銀錠子,給白姨奶奶。”又塞給茴香個荷包,“這一吊,給你。”

鳳姐盤算了一會子,命小紅:“去二門上叫彩哥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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