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胡謅(2 / 2)

賈母眉頭緊皺,也是不好下決斷。王夫人見她這樣,忙道:“仙師說娘娘的龍胎運旺,老太太度這話,是不是說娘娘懷的許是個皇子?若果真有個皇子,不獨娘娘,就是寶玉的前程也儘不必憂心了。”

賈母想起榮國府就要有個皇子外孫,哪裡還顧的了彆個,隻道:“這也罷了,你是三丫頭的母親,她的親事原該你們做主。隻好生挑個女婿,打發她儘快出門子就是。”

王夫人心裡快活,忙笑道:“三丫頭雖不是我肚裡生的,卻真真兒養在我跟前的,我疼她比疼娘娘也不差了。她的終身,必然得好生為她打算。”

又合掌道聲佛,喜道:“寶玉的災解了,自然不必再拖累他大姐姐。二丫頭三丫頭出門子了,也衝犯不了娘娘,隻怕娘娘很快就大安了。咱們且得打起精神,預備著進朝謝恩。”

賈母也歡喜,想一想,又道:“那這三丫頭的事再不能拖,八月吉日多,早早定下了。早一日過門,家裡就早好一日。原也是為著她們著想,娘娘好了,她們也有倚仗。”

王夫人笑道:“上幾個月,珠兒媳婦說有個官媒婆成日弄個帖子上門求親,是個什麼兵部候缺題升的孫大人。他祖上是軍中出身,當日也是咱們兩府的門生,這麼論起來,倒是世交之子弟。我想著,時間緊得很,尋旁人不如尋知道根底的,這位孫大人家資饒富,生的也好,未滿三十歲,家當人品都相合。三丫頭許給他家,十分妥當。老太太想著可好?”

鴛鴦等丫頭已在屋裡伺候,聽王夫人這話,琥珀的臉先變了,鴛鴦生怕引人注意,忙尋個由頭支使她出去。

琥珀出來,淚珠兒就掉下來,在院子裡沒頭蒼蠅似的胡亂繞了幾圈,不知該怎麼辦。鴛鴦隔著紗窗子瞧見,少不得出去,嘴裡道:“老太太的水都涼了,你去催催。還要預備下好克化的粥飯,等著屋裡傳飯。”一麵嘴裡無聲作“璉二.奶奶”的口形。

琥珀聽了,有了主心骨一般,忙一徑往鳳姐那裡去。

平兒握著她的手,忙問怎麼了。

琥珀隻搖頭,見了鳳姐才道:“二.奶奶救救三姑娘吧,太太要把三姑娘許給那個孫大人!”

鳳姐正半躺在榻上,方才彩明已來回過話,她知道‘青陽子’一行很是順利,心下正得意呢。

“什麼孫大人?你慢慢兒說。”

琥珀哭道:“就是前頭來求親的那個叫孫、孫紹祖的!二姑娘好運道,有奶奶和二爺,沒叫這姓孫的得逞。平兒跟我們說著這勞什子的孫大人,好.色、好賭,好打人!他如今快三十的人,老家也曾有妻子,隻叫他生生打死逼死了,以三姑娘的性子,對這樣的惡人再不能退讓的,豈不是沒命可活?”

平兒向鳳姐點頭:“二爺打聽說這孫大人實在不堪的很,我跟鴛鴦幾個評說過。說幸而咱們二姑娘還有二爺和奶奶做主,若不然,叫他家騙去,可怎麼了得。”

鳳姐橫眉豎眼,呸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做夢!”

又安慰琥珀道:“好丫頭,你們幾個都是好的,好心必然有好報,我替你們三姑娘謝你們!你隻放心,必然不會如了這勞什子孫大人的意!”

琥珀這才淌眼抹淚的回去辦差。

平兒問:“二太太這是想什麼,三姑娘素日對她恭敬孝順,論體貼,十個寶玉也及不上三姑娘一個。就是養個貓兒狗兒,這些年,也該有些情分,她如何倒把三姑娘往火坑裡推?我可不信二太太對那孫家一點不知底細,他家遣了個官媒婆,見天兒賴死賴活的說和,卻也是幾月前的事情,這會子他家都死心了,偏二太太自己提出來,是個什麼道理?”

鳳姐冷笑:“還能是什麼道理,就是不願探丫頭過的如意罷了。先前鴛鴦還跟咱們說二太太不願叫三丫頭和親,很有些慈母心腸,這會子隻怕也明白了。什麼不願意叫三丫頭和親,分明是不願意叫三丫頭嫁到高門裡去,就是和親這等苦事,因和親女沾著朝廷封號,她也見不得。這是佛口蠍心,三丫頭活到泥地裡去,她才遂意呢。”

又命彩明:“給你二爺遞話,叫他明日千萬回來見二老爺,把三姑娘的親事作準了。我這裡,最多拖住兩日。”

向小紅道:“你去見白姨娘的茴香,告訴她……”

王夫人把賈母送回榮慶堂,自覺神清氣爽,心裡的大石頭落地不說,就連幾個眼中釘也快要能拔掉了。

回去屋裡,先命玉釧兒幾個,叫她們快到園子裡取露水,今晚雞叫投一遍就要用的。

大觀園裡草木蔥蘢,白日景致還好,可晚上樹影斑駁,陰森森的,那地方又大,幾個丫頭撒出去,哪有不怕的。玉釧兒咬著唇,她雖是奴才秧子,可打生下來,從未受過這樣的罪。這等苦差事,就是粗使婆子都嫌棄的。

玉釧兒知道,太太不過是因著她姐姐的緣故,故意作踐折磨她罷了。

賈寶玉早回去了,王夫人帶著四五個陪房、一眾婆子,喝命將角門都上鎖,一徑上裡來。

寶玉正因為拘束了半晚上不自在,和襲人賭氣,嫌她管手管腳,鬨得正不可開交。忽見這一乾人來,忙迎出來,道:“太太如何這會子來了?”

王夫人笑道:“原是高人的話,你老爺已下了命,叫你暫且搬出園去,百日後解了災厄再搬回來。”

寶玉滿心不願,卻不敢違抗,站著生悶氣。

王夫人卻並不露出心軟疼惜的神色,隻坐在椅上,命中所有丫頭仆婦都到這裡來。

襲人忙賠笑問何故,王夫人的陪房費婆子掃了她一眼,並不答應,隻催促。

大丫頭、粗使小丫頭,並婆子們,烏壓壓的在院子裡站了一地。

費婆子問:“都在這裡了?”

底下無人應聲,費婆子惱道:“你們難道是死人,沒長嘴不會回話的?我問你們,服侍寶二爺的人可都在了。”

丫頭們便窸窸窣窣的小聲說話,七嘴八舌的回答:“都在。”還有婆子笑出來來的。

費婆子問:“笑什麼?”

一個與她家有親的婆子上前一步,小聲笑道:“老姐姐,你糊塗了。寶二爺是什麼人,也叫我們近身。你聽聽那些個小蹄子們平日是如何說的,什麼‘我們到的地方兒,有你到的一半,還有你一半到不去的呢’。寶二爺的屋子,我們連邁進去都是罪過,更何況近身伺候。老姐姐莫不是拿我們說笑的罷?”

費婆子想著寶二爺的脾性,才大悟,忙進去裡頭向王夫人耳語幾聲。王夫人道:“這還罷了,隻把那些丫頭們帶上來。”

二十來個大小丫頭便被帶到王夫人跟前。王夫人挨個打量,看到晴雯時,皺眉道:“這個水蛇腰、穿紅戴綠的丫頭是哪個?”

王善保家的忙回說:“是晴雯,因她針線好,老太太賞給寶二爺的。”

其實王夫人那裡是不認得晴雯,她很知道這晴雯。原是因這一群丫頭裡頭,這晴雯生的比彆人都好,襲人麝月兩個捏一起都及不上她。王夫人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這晴雯一看就是寶玉喜歡的模樣,她已認定這樣的丫頭不會安分,思索著要不要借這機會攆出去一了百了。

麵上給了晴雯一頓難堪,晴雯咬著唇低頭不言語。

王夫人暫時放下,又問:“你們裡頭屬鼠的站出來。”

眾人不知何故,納罕一陣子,到底有三四個出列,襲人和晴雯都在裡頭,另兩個是不起眼的粗使上的。

王夫人狐疑看向兩人,她原本很喜歡襲人粗粗笨笨,又忠心,隻是自打那年元宵寶玉驚魂,王夫人連襲人也疑上了。

若隻晴雯一個,攆出去也還罷了,隻是還有個襲人,王夫人想著兩個大丫頭一並都攆出去,不僅不能服眾,還叫寶玉委屈。不若索性抄檢一番她們的箱籠,自己鬨鬼作夭的,攆出去也是活該。

就道:“寶玉被屬鼠的陰人衝克。”

四人聽聞,皆跪下求饒。

王夫人才道:“雖如此說,查一查去疑,若果然是好的,並不為這個攆出去。”

叫麝月指出她們的箱籠匣子,王善保家的親自搜檢。

兩個粗使丫頭的不必說,襲人和晴雯的也都是平常動用之物,無甚彆個私弊東西,隻晴雯的衣裳比彆人多謝,也更鮮亮些。王夫人隻不信,命再細查。

王善保家的無法,兩手捉著箱子底子朝天,儘情往地下一倒,將所有之物儘數都傾出來。

先弄的晴雯的,晴雯氣的咬牙,她身旁的花襲人卻突然臉色煞白。

還不等襲人巧嘴說話,那邊王善保家的同前一樣,把襲人的箱子也傾了出來,隻聽哐當一聲,襲人一個匣子底竟掉出一塊板子來,正正好砸到王善保家的腳麵上,疼的她嗷嗷叫了一嗓子。

王善保家的的還隻顧腳疼,費婆子已兩眼放光的撲上前,從那匣子裡拽出一方疊好的布來。

這不像是尋常帕子,倒似綢緞床單子上鉸下來的。費婆子展開,上頭一塊發烏的血跡——這竟是元帕。當日襲人與寶玉成事的時候年歲尚小,並不知道先準備元帕。襲人過後才悔,也隻得把那床單子上鉸下來那塊,秘密藏起來,待日後做了姨娘,這也是女孩子的念想。

忙忙的呈給王夫人,王夫人氣的臉紫脹,一巴掌把襲人打到地上。狠命叫搜晴雯的,卻一無所獲。

王夫人冷道:“一個個妖精似的東西,都來害我的寶玉。還藏得這麼嚴實,隻怕這樣的還有。”說著,竟都不相信,令費婆子等人挨個查看這些女孩兒是不是都是童女子。

平白遭此大辱,下頭的人不敢恨王夫人,卻對花襲人咬牙切齒,怨她自己不檢點,帶累了眾人。

費婆子等人早恨這些副小姐,恨得牙癢,巴不得一聲兒呢,在隔出來的一間丫頭的屋子裡,四五個婆子檢查。

末了,除了襲人,在屋裡伺候的大丫頭們皆是沒破身的童女,倒是外麵有幾個粗使的,已被破了身子,這卻與賈寶玉不相乾。

王夫人這才正眼看晴雯一眼,按下心思,先不發落她。對襲人,卻萬萬忍不得。

隻把賈寶玉這幾年身子愈弱都歸結在她身上。當下命她跪倒外頭去,不許起來,等明日再收拾發落她。

賈寶玉又不知犯了什麼癡病,襲人滿眼含淚隻看他,他卻雙目無神無距,不知神遊到哪裡去了。晴雯抱著賈寶玉的行禮跟在後頭,看襲人可憐至極,忍不住避著人輕輕拽了一下寶玉的袖子。

寶玉呆呆的,忽然哭道:“將來終有一散,不如各人去罷。你們顧不得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

晴雯聽呆了,心裡都涼了,手鬆開,不自覺的就退了一步。

王夫人隻當他又說瘋話,也不理論。回到榮禧堂,親手把通靈玉從他頸上摘下來,自己收著,又囑咐任何人不準碰觸他的玉,又叫賈寶玉這百日隻把玉帶在衣服裡頭。

忽然想起給真人看玉時包著玉的帕子,因問:“那繡著桃花的帕子是誰的?”說著,眼直直的看晴雯。

晴雯一愣,麝月回道:“可是素帕紅桃枝的?”

王夫人點頭,麝月忙道:“是襲人的。襲人愛桃花,她的帕子常有這個。”說著,就把自己的帕子和晴雯的帕子都捧著給王夫人看。

王夫人又問:“先前送寶玉過來的也是她?”

麝月道:“正是,因她說有正事,不叫我們跟著二爺,指派了我們彆的事。”

王夫人想起青陽子嫌棄那帕子的樣子,一點兒不肯觸碰,更確信襲人正是那個衝克了寶玉的陰人。

王夫人白日忙亂了那些事情,心情又一時愁悶,一時欣喜,一時生氣的,種種不寧。叫她實在睡不安穩,方才睡熟,就聽彩雲叫她:“太太,太太,雞叫頭一遍了。”

王夫人隻覺頭痛欲裂,問:“是麼時辰?”

彩雲回道:“醜時初。”

王夫人隻得起身。夜涼如水,玉釧兒等人將將收集了一碗露水,端上來,王夫人手指伸進去,涼的一個激靈就醒神了,忍著將通靈玉滌過露水。

不過盞茶功夫,就弄完了。隻是王夫人走了困,饒是頭脹痛的緊,卻也睡不著。

彩雲服侍她躺下,放下床帳,走到外間,因悄悄跟彩霞道:“這還了得,天天這麼著,不得做病?”

彩霞指指倒座方向,小聲道:“玉釧兒兒方才都站不住,那邊才厲害呢,恐怕不幾日就起不來床了。”

次日晨起,王夫人身上起了燒,隻一日就釀成了疾,臥床不起。

王熙鳳院子裡,鳳姐把心腹使喚的團團轉,卻是在悄悄收拾箱籠。

一時茴香來了,把白姨娘的話悄悄告訴她知道,又說:“昨兒晚上,太太叫玉釧兒姑娘在園子裡收露水,玉釧兒姑娘跌破了手肘,疼的我們姨娘跟什麼似的。”

鳳姐似笑非笑的看她,看的茴香心裡打鼓,才道:“我說你們傻,你們還不認。這多好的巧宗兒,你還來我這裡告刁狀!”

茴香忙賠笑問是何意。

鳳姐笑道:“太太且忙著寶玉呢,況且聽說她身上不好,正是精神短的時候。告訴你們姨娘,不趁著這時候叫她妹子出去,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現成的由頭,收羅無根水累病了,誰能挑的出錯處。”白姨娘又不是不知道。她妹子玉釧兒的身契已換出來,正在自家手裡捏著呢,隻等了了這樁事,就要兌現把身契給她。

茴香千恩萬謝的去了,平兒悄悄來回:“二爺回來了,徑自往二老爺書房去了。”

鳳姐整整衣裳,笑道:“好了,一場大戲該收尾了!叫猴兒們皮都緊著些,很快,咱們就先離了這裡。”

作者有話要說:  大肥章。本章命理皆為胡謅八扯。另外榮國府的大戲馬上落幕了,飛鳥各投林了。

注:“是偎紅倚翠之珍,枕玉眠香之寶”“天河水乃天上雨露,發生萬物無不賴之銀漢之水”——引自百度百科·五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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