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戲班(1 / 2)

是日, 已是冬儘春初之時, 天晴晴好,黃澄澄的迎春花生機勃勃, 金英翠萼, 給春寒中帶上一抹暖色。

湛府大開了門扉,迎接上門賀百日的親朋好友。

“自打有了孫兒, 在戲園子裡可是難見湛公一麵了。”與湛大交情甚好的票友揶揄道。

湛大摸摸胡須,甚美,口裡笑道:“茶館戲園的, 不過為打發時間的消遣嘛。如今老夫有了孫兒,每日看一眼我孫兒就神清氣爽的了不得, 哪裡還需聽戲去。”

幾個老友都唾他,真不要臉,跟誰家沒孫子似的。四五個好友裡頭, 誰家不是兒子孫子一大堆, 嫡出的庶出的,能站滿一院子。成日家機鋒磕碰個沒完沒了, 亂哄哄的叫人頭疼。若不是嫌棄家裡忒煩心,有斷不玩的官司等著, 這幾個老爺、太爺輩的爺兒們也不至於見天兒跟衙門上差似的, 早早就茶館戲園子的報道。

唯獨湛大,一根獨苗苗,清淨是清淨了,隻是不免讓人擔心他家人口忒少了, 尤其是他那大小子又上了戰場,不少人都暗自嘀咕說許是湛大一門儘絕了。誰知人家兒子不僅好好的回來了,還因戰功又升了兩級——不上三十歲的正四品武官,除了開國之時,如今已少見了,誰不讚歎一句年少有為。兒子回來還不夠,成親頭一年兒媳就給添了個寶貝大孫子,這有一就有二,以後孫男娣女還能少了,眼看著湛大一支人丁就豐旺了。

等奶母小心翼翼的把百日的小寶寶抱到前廳給親友們看一看,在座的大老爺們兒就更酸了:粉雕玉琢,胖胖圓圓的一個小團子。湛大伸手接過來顛一顛,粉咕噥咚的小.嘴就一咧,帶出一串兒口水,顯見是很熟悉湛大的。

一個來客看著眼熱,歎道:“真叫打卦的說準了,湛老大的福氣真應在後頭。你看這,兒子出息,新添了孫子,他比我還輕上幾歲呢,嗬,已經是四品的老太爺了!你再看看,他抱孩子的那熟慣樣兒。他家孫兒才百日,人家兒媳婦就敢讓個粗老爺們抱孩子。擱我得頭個孫子的時候,不止我們老大他媳婦看的死緊,就是老婆子也不許我碰孫子一下……後來孫子越來越多,不值錢啦,他們才想起來討好我這當家的人。哼!老子還不稀罕抱了呢!”

湛大極熟練的抱著大孫子搖晃兩下,逗一逗,旁邊的程舅舅已伸出手來要接。

等程舅舅也把繈褓抱在懷裡了,親朋們又湊上來逗小嬰孩,小家夥還不到認生的時候,許是才能看清人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稀奇的了不得。隻是湛大已不願意了,趕忙叫乳母好生抱回後堂去。

“裹好了,快給你們太太抱回去。一會子就開席了,酒氣菜味的,彆熏著我大孫子。”

乳母和嬤嬤們忙答應了,將小褥子掩好,又用毛鬥篷搭在繈褓上,這才護的嚴嚴實實的簇擁著仍回後堂去。

廳裡坐的都是近人,知道湛大的臭脾性,取笑他一回,也就不在意了。

後麵正廳裡女眷們也圍坐著說話,如今都稱呼朱繡“湛太太”了。湛冬的祖父早去了的,按理湛家幾房有了第三代,湛大兄弟幾個就該是太爺的,隻因湛大為長房,他無孫輩,很懶得改,才耽擱下來。等朱繡生了麟兒,朝廷又論功封賞,湛冬連升兩級,湛大就順理成章的命家裡改口。大房既然改了,其餘各房也忙忙的都升了一輩兒。

“我聽你舅舅說姑爺前半月就回營應卯了,這傷養好了?你可彆大意,多勸著些,千萬彆坐下病根了。”朱嬤嬤趁著空當,忙拉過女兒說兩句體己話。

朱繡笑道:“您放心。林家的李供奉診治的,傷口已全好了的,他才回營去。這傷先前有反複,多少耗了些底子,隻得慢慢補養回來,這都是水磨工夫,急不得。姆媽知道這上頭我有點天份的,至多兩三年也就跟以前一樣了。”說著,就又笑嗔道:“姆媽隻疼你姑爺,倒把親閨女比過去了。”

朱嬤嬤安了心,看她作這小兒女的樣子,沒好氣的點點這丫頭的額頭,笑罵道:“我都是為著誰來!都做娘的人了,還撒嬌,叫驥哥兒看見了笑話!”

朱繡不過是故意逗趣兒,見旁人離得遠,忙拉住她母親道:“親友送了兩班小戲,外麵爺們兒一班,裡頭女眷這裡也有。戲台已準備停妥了,在花園子暖房前頭,一會子就引客人們過去。隻是我又漲的難受,少不得回屋子喂一回驥哥兒,姆媽幫我招呼片刻,我去去就來。”

朱嬤嬤忙掃一眼,冬日衣裙厚,正好遮住了朱繡的窘迫,忙道:“那你快去,這裡有我呢,你且彆急,仔細嗆著了驥哥兒。”

這廳裡都是有點年紀的太太夫人,見隻有朱嬤嬤一人回轉,笑問道:“怎麼就老夫人一個,湛太太呢?你們家的哥兒真是巧長,我們愛的什麼似的,正說呢,若是哥兒還醒著,抱過來再讓咱們親香親香。”

朱嬤嬤哪裡舍得,笑道:“可不就是困了正鬨呢,怕擾了咱們,叫抱回院子去了。那邊花廳裡還有繡兒幾個姊妹在一處,她過去看看。咱們先吃茶,一會子聽戲去,聽說是個極有名的班子……”

迎女客的正廳本就在正院裡頭,正廳後麵是穿堂,穿堂兩側建有一溜廂房。穿過穿堂,便是朱繡夫婦日常起居的院子,正房是三間兩耳的格局,也如當下官宦人家一樣,用落地罩博古架隔出前後六間來。進門去就是花廳,青錦、黛玉、三春姊妹、湛家小堂妹,以及一個不請自來的史湘雲,都安置在此處招待。

朱繡先前招呼了一回,就被姊妹們攆到前頭去了,這會子回來,都問:“我們在這裡說話,很自在,不用你作陪,你隻忙你的去。若果真得你客氣陪著,豈不是外道了。”

朱繡笑道:“不為你們,我往後頭看一眼驥哥兒,順便換件衣裳。一會子咱們一同前頭看戲去。”

黛玉笑道:“方才驥哥兒回來,我們看著他困了,不敢鬨他,才叫奶娘抱回去哄睡了。”

說著,都起來跟著她要去看軟綿綿肥嘟嘟的小團子。除了史湘雲,這幾個都是親近的姨母和姑姑,並不用見外。這次見史湘雲,人卻沉默許多,並不像往日那樣大說大笑的做派,亦更知進退,她忙道:“朱姐姐這裡的茶香的很,我一時不查,多吃了一盞,正要去更衣。”

朱繡忙叫堂下的兩個小丫頭陪侍湘雲。

青錦、迎春、探春都梳著婦人髻,連黛玉似乎也定下了親事,隻差走禮。唯有惜春和小堂妹小兩歲,卻也到了相看的年歲。朱繡漲的難受,一抱起驥哥兒來,驥哥兒好似就聞到了味兒,肥肥的小臉摩挲著朱繡的衣裳,小.嘴張著,口水一串一串的。

姊妹們看著正有趣,朱繡隻得笑道:“這是餓了。”

春柳秋桂忙把帳子放下來,好一會兒,姊妹們才明白了。大家都分外驚異,黛玉臉上染了飛紅,惜春和小堂妹隻覺有趣。

迎春驚道:“你自己喂養?”那乳母是乾什麼的。

朱繡隻道時下大戶人家都是左一個奶媽右一個乳娘的照管喂養孩子,這親娘反退了一射之地,隻管每日看幾回逗一逗就算慈愛了。

“我不在跟前的時候,驥哥兒自然還得乳母和嬤嬤們照看。”朱繡笑道。

又對姊妹們說:“彆的大道理我不說,隻一樣,你們就明白:誰養的孩子跟誰親近。我又不是不成,如何喂養不得自己的孩子,況且母子連心,誰會比作母親的更疼孩子呢。喂他的時候,看他吃的多少,摸摸他的額頭和小手,便能知道孩子這會兒好不好的。若有個不舒服,一準立刻就能覺察,可比等下人來報快的多。乳母再好,也不是親娘,你們度一度,是不是這個理兒?”

迎春和探春相看一眼,尤其是探春,她心裡是真覺得奶娘比她親生姨娘更親。姊妹倆摸摸小腹,把這話聽進心裡去了。

青錦卻一臉認同,尋常人家的主婦,誰不是自己喂養:“繡繡的話很有理,連姨母也這樣說。”

她口裡的姨母,自然指的是朱嬤嬤,探春奇道:“怎麼說?”

青錦笑道:“姨母說宮裡的貴人們,因規矩在,皇子們不說,就連留在身邊的公主們,也都是隔殿而居。貴人們竟是連每日探望一回都難做到,到了皇女們長大,母女間常是恭敬有餘親近不足。倒是與乳母、教養嬤嬤很有情分。”

青錦上來興頭,早已說偏到彆處去了:“不管乳母還是教養嬤嬤,還常作公主的陪房,本朝還好,在前朝,有的嬤嬤可惡的很,竟是用些狗屁規矩把持著公主,不叫公主與駙馬相見。若要夫妻相見,還得討好賄賂這些奶母嬤嬤。因從小就被這些人教導撫養,縱然有身份高貴,性情卻已養的謙恭隱忍,逆來順受了……”

朱繡喂完驥哥兒,驥哥兒吃飽喝足,困得眼睛都眯上了,肉嘟嘟的小手還抓著母親的衣襟不放。朱繡輕輕搖了幾下,才小心把他的小手摘下來。

服侍朱繡迅速換了衣裳,秋桂自覺的留下來,坐在腳踏上親自看護驥哥兒。春柳已輕手輕腳出去,命耳房裡的乳母和兩個嬤嬤進來。“好生看著哥兒,哥兒醒了給喂點子清水。”

朱繡篦了篦鬢發,忙起身出來,笑道:“咱們到前頭聽戲去。”

朱繡攜著姊妹們去正廳與夫人太太們彙合,一起往花園子去。花園子的暖房頗大,有兩層,當間兒小小一個戲台子,一班小戲子已妝扮停妥,跟著掌班向夫人太太們請安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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