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戲班(2 / 2)

一時,一個七八歲的小幺兒拿著一本戲單,一個牙笏,團團的行了禮,說道:“求各位太太、奶奶、姑娘、小姐們賞戲。”

一個夫人看他年歲不大,長得甚是白淨乖巧,笑道:“這是哪個班子,小孩子都這樣靈通。”

另一個太太像是知道些內情的,便笑道:“這是人家府裡養的一班小戲子,若是他府裡不用時,彆家來請,也常去彆家裡上台。都說是名班。”

因點戲要從尊位上點起,朱繡忙請族裡一位伯娘先點,挨至朱嬤嬤,朱嬤嬤也點了一出。

戲台上報了戲折子,已敲鑼打鼓的開了戲。

這當頭,朱繡悄向迎春道:“前兒徐大嫂子打發人來,說今兒她不能來。我聽著,好像是徐嫂子又有了喜信,你可知道麼?”

迎春笑道:“怪道今日沒見徐嫂子呢。徐嫂子真真有福氣。過幾日,咱們一起去探候她。”

朱繡因笑道:“好,咱們再約日子。我聽說鄧兄弟因操訓有功,升了一級,又值朝廷要調動輪換各地衛軍,他們這樣的營千總都有半月的休沐……”說著就看迎春的肚腹。實在是鄧繼這兩月在旬休時常往府裡來,朱繡耳朵靈,還聽他跟湛冬說:“你和海哥都有兒女的人了,隻落下我一個,以後下輩的兒郎們可怎麼做兄弟!你們等著,老子肯定快快生一個,省的差得年歲大了,跟我似的,叫你們兩個欺負!”又各種吹噓滑舌,信誓旦旦要快快叫媳婦生一個。

迎春看朱繡的眼神,忽然明白過來,臉上火燒一樣,惱笑道:“你原是個正經人,怎麼也學壞了的?”

朱繡心道,還不是你家鄧繼怨念忒大,叨叨的很是個勁兒。況且他說的也有理,自從成親,他們小夫妻就聚少離多,因南疆戰事,豐台大營操練極狠,鄧繼時常一個月都不能著家,如何能有孩子呢。幸而鄧太太很明事理,她自己生養就遲晚的很,對迎春極寬厚,迎春自己的性子穩,也並不像旁的婦人那樣想東想西、著急忙慌。

這回鄧太太也來了,還專門放兒媳婦就跟她姊妹相會,並不要兒媳在身邊侍候,旁的人見了,誰不說這家子和睦呢。

戲台上唱的是《紫釵元夕》裡的兩折,這是新排的本子,近來在都中十分有名,連朱繡這等不愛戲的人都聽說過。這一聽,唱詞雋永、序次風華,景致傳情,其詼諧笑語,比彆的戲奕奕生動許多。

尤其是唱小旦的那人,聲腔如玉珠落盤,纏.綿繾綣。那身段更比柳枝柔軟,芍藥妖嬈。朱繡聽見的戲也不少的了,還真沒見識過這樣動人的旦角兒,一時覺得古往今來那些癡迷捧戲的票友也並非難理解。

朱繡這不懂欣賞的門外漢都如此,更妄論那些本就愛聽戲的太太夫人們了,一時都問“這誰家的班子,雖是小班子,卻比大班還強。弄出這樣的新樣兒來,倒叫外頭那些大班落褒貶去了。”

“尤其是這個小旦,唉喲,真真好嗓子!打發個人往後頭尋個掌事的女人來,咱們問一問,等他們閒了也請往我們府上唱一出,我們老太太可愛聽新戲。”

朱繡是主家,見客人們這樣好興致,少不得趁一折唱完的功夫,命嬤嬤們去尋戲班的掌事,令叫個會說話的女人上來回事。

這裡頭都是女眷,是以戲班裡的大人除了台上和被遮起來的後防,是不允到彆的地方亂走的。二門上調派來的小廝和大力嬤嬤早已守好各處,聽見太太奶奶們傳戲班的人說話,忙不迭去給掌事說。

這小戲班的掌事因他主家身份高貴,並不像旁的班主那樣卑躬屈膝、討好奉承。雖從彆府裡的請,卻不似外頭野班子那樣周全,故而未帶能管事說話的女人出來。這會子,能回話的僅有些戲班的小孩子們。

來請的嬤嬤就道:“這些小孩子是伶俐,送個戲單,請個賞都作的。隻太太們叫人回話,要打聽你們班子,這些小孩子們能回的明白?”

掌班就很為難:“這些孩子們是新選的,隻練了兩日的腿功,連咱們班子有那些拿手的戲都說不全呢。”

嬤嬤也棘手,隻道:“請您再想想。我方才見你們裡頭有好幾個女人,難道就沒有口齒清楚的?”

掌班道:“咱們班子的角兒都是男人。那幾個女人都是乾粗活的雜役,知道什麼?”

才說出口,就想起一人來,忙叫個等上場的外旦問:“琪官兒屋裡女人這回跟來了嗎?”

那外旦簪著銜珠鎏金釵,打扮的千嬌百媚,一吐口卻是個年輕的男聲:“琪官兒嬌貴,出門必然得人服侍,哪次不帶小幺丫頭的。”

話說的酸不溜丟的,掌班卻不理會。這琪官兒正是方才唱小旦的,是這班戲子裡頭最得主子看重的,就連他交往的朋友,也是些王孫公子,很有些清傲,不怪旁人眼紅。

掌班帶著婆子親自到淡辟出來的一間小屋子去,叩了兩下門,方有一個長相有幾分的標致的婦人打開門,琪官正坐在椅上補妝,鏡中看到掌班,連身都不起,隻問:“掌班的有事?”

這掌班忙笑道:“您方才唱的妙極了,這府上的太太夫人們都打聽咱們班子呢。不巧外頭並無能回話的人,倒要借您這屋裡的花姑娘去應對一回。”

琪官淡淡的,瞟一眼那婦人,道:“你隨掌班去罷,稟完話仍舊回來就是。”

離了琪官眼前,掌班的腰也直了,恭敬的神色也收起來了,並不禮遇那位花姑娘。

跟隨來的嬤嬤要問清楚,不能什麼人都往主子跟前帶,忙道:“這位是?”

掌班道:“哦,這是琪官兒屋裡人。她原是大戶人家的頭等丫頭,見過些世麵,又來了我們班子一些時候,若回話,她是能的。”

又道:“她隻隨著琪官兒,收拾的還算乾淨,比那幾個粗使的婆子來的利索。若教那幾個去,回話還在其次,萬要熏著太太奶奶們卻是罪過了。”

嬤嬤隻得依了,還是道:“隻要不出岔子就成。”

掌班的掃了婦人一眼,冷道:“太太奶奶們好興致,問什麼,你隻如實的回稟了。一會子不用你了,你快快回去侍候琪官,可不許沒規矩亂撞!”

那位花姓婦人忙彎膝應下。

湛家的嬤嬤冷眼瞧著,的確是懂規矩的,這禮行的極好,心裡不免疑惑猜度,這婦人原是大戶人家的丫頭,怎麼給個戲子做了屋裡人?是她原來的主家壞了事,還是她惹了主家,叫發賣了?

隻胡亂想一想,仍快快的把人帶去外麵。

戲台上咿咿呀呀的又熱鬨起來,隻這回沒那亮眼的小旦登場,太太奶奶們不免短了些興致,三五個一起不是說話,就是喝茶嗑幾顆瓜子兒。

忽見湛家的婆子帶上來一個梳著婦人發髻的年輕女人上來,忙叫到近前,問:“這是他們班子裡的女人?”

湛家的婆子卻不能直說這是旦角的屋裡人,這群正室夫人們是不願跟這樣的人說話的,隻得含糊道:“掌班的遣了這女人來回太太、奶奶們的話。”

一位鬢角染霜的太太上下打量一回,搖頭道:“看不出是唱什麼的,況且比方才的小旦,這腰身也忒僵硬粗壯了。”

另一個接話笑道:“許是個幫雜的吧。隻是規矩倒不錯。你來告訴我,都說你們是名班,可偏生沒個能叫出來的名號,人家集慶班、如意班、銀家班都有個字號,你且說說你們的字號叫什麼?”

離得不遠的一桌兒,朱繡同眾姊妹已怔住了,史湘雲喃喃道:“襲人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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