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世事一場大夢(2 / 2)

賈貴人為她描畫柳眉的手一頓,見貴妃仍舊未睜眼,輕笑道:“滿意什麼?娘娘寬心,禦醫聖手都來給娘娘醫治,娘娘一定能大安。”

賈元春終於忍不住,猛地睜開眼睛,狠狠瞪進抱琴眼裡:“都要勞動賈貴人親手為本宮描畫遺容了,本宮如何大安?”

抱琴手不停,畫完一側眉毛,還端詳一會子,嘴裡輕道:“娘娘既心知肚明,又何必明知故問?”

“你以為本宮死了你就能得好?枉你處心積慮,倒成了賈氏假女!賈家獲罪,你也脫不得乾係!”

抱琴捂嘴輕笑,嫣紅的指甲刺的貴妃眼睛疼。

“娘娘,你怎麼不問問我,公主可好?”

賢德妃撐起的一股子氣力,聽見這話都散了,半晌慘笑道:“一個天生殘疾的女孩兒,就不該被生下來受罪!若不是你費儘心機,我怎會……罷,總歸我對不住她,同她一起去了,也算還了她。”

抱琴冷笑:“托娘娘的福,奴婢這一輩子都不能生育了,這全拜娘娘所賜!當日.你落魄,唯有我忠心耿耿,事事親力親為,可娘娘卻疑心我要害你,還用那樣的法子羞辱我……就因娘娘克扣我的藥,才叫那病爛到了肚裡,我雖命大,卻一輩子彆想跟人親近,有自己的孩子。娘娘聽我這樣,心裡是不是高興些?”

“既然全是娘娘賜予的,那娘娘合該賠我一個孩子,我不嫌她生有六指,太醫說了,隻要等她長大些,就可以去除那多出來的一小點兒,叫她和常人無異。我知道公主僅僅生有六指的時候,真是慶幸啊,本以為會是更大的缺陷,沒想到神佛還是眷顧我的,這樣的孩子,比我想象中瞎眼缺耳朵的好多了。貴妃娘娘,你是不是也慶幸呢?”

賈元春哆嗦著嘴唇,半晌才問:“你想要孩子?為什麼不等等,隻要我……”

“等什麼?等你故意把肚子裡的公主折騰掉了,隻怕還能栽贓給哪個娘娘?這樣您就可以悲痛欲絕,陛下看在您痛失胎兒的份上對你算計的事既往不咎,甚至會心生憐憫。娘娘心裡想著,南安老太妃惡毒,你雖借著她家懷上龍胎,卻最後才知這孩子必有不足,既然生下來叫人恥笑,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落下胎兒,換的君王憐惜。這樣就可能有第二個第三個健康的龍子龍女,為您一生的富貴榮華添磚加瓦。是也不是?”

抱琴看著賈元春,嗤的一聲笑了,笑的前仰後合:“我的貴妃娘娘呐,您在做什麼春秋大夢!陛下一丁點都不喜歡你,您還巴望著接二連三?我為什麼要跟著你去死呢,隻要我把您的狠毒和盤托出,就可以戴罪立功了呀。陛下喜愛每一個骨血,饒是這麼惡心你,也是想要胎兒安穩落地,正因為我知道你的一切習慣,能不眨一眨的盯著你,保證孩子不被你折騰掉,我才能封貴人呐,這不是恩寵,是報酬。”

抱琴興致勃勃的道:“您看,就是我省親那日,也放不下娘娘,十六個宮婢團團圍住,娘娘果然安穩如昔呢。隻是現在,公主雖體弱些,卻也安康,那娘娘你也該平心靜氣的,準備啟程了……”

“你!”

抱琴從匣子裡取出口脂,輕輕為元春塗抹嘴唇:“娘娘放心,陛下子息不旺,公主也是喜歡的。我會好好撫育公主長大,她是我唯一的指望,我必定一生一世傾儘全力的護她愛她。”

一麵說一麵伏到元春耳邊:“你若是還有一點點慈心,就彆在給公主抹黑了。陛下容不得你,你乖順的去了,許是後事還能體麵些。”

叫元春一把抓住她的手,喘著氣說:“賈家呢?賈家如何,老爺太太怎麼辦,還有寶玉,他們怎麼辦?平安州的事,還有南安王府的事,都是因我的緣故,你告訴陛下,賈家不知情的,你求陛下彆降罪他們,你去求!帶著公主一起去!”

抱琴倒豎起眉眼,狠狠將元春的手扒掉,任其摔在榻上,冷笑道:“娘娘還真是情深義重呢,一心牽掛國公府,當日他們把你送到你嘴裡‘不得見人的去處’,你不知多少抱怨悲懣,這會兒倒又念生恩養恩了!可是娘娘恨我,故作這遺言,想叫我陪你啟程呢吧?”

元春眼角掛淚,緊閉上眼,再不言語。

抱琴兀自站了片刻,才又在塌邊坐下,依舊給她妝扮,慢慢的道:“娘娘放心,我一個字都不求,賈家與我何乾?沒了才正好,公主不必有這樣拖後腿的外家,賈家是累贅,我隻盼著就跟大觀園裡蕭疏景致一般,快快敗落了的好,最好能遣返回金陵老家去,好叫我們耳根清靜。哦,對了,您進宮那年太太是不是偷著變賣了好大一片族地?唉喲,這可怎麼是好,沒有了族地,賈家的根基都沒有了,這一家子混賬蛀蟲可怎麼活呢?尤其是寶二爺,他那樣的俊俏白麵模樣,倒是可以去給人作入幕之賓的……娘娘您看,跟著你陶冶的,我一個家生子都有些文采了呢……”

抱琴隻顧漫天遍地的胡說,終於氣的元春口角溢出血水來。

抱琴用帕子捂著嘴,趕忙叫宮人:“快,該給娘娘灌藥了。”

等賈母和王夫人遵旨入宮請見時,賈元春已不能言語,隻神誌還清醒,一味的流淚,直直看向王夫人,嘴微微張開,像是重複什麼字眼。

內宮太監已奏請預備後事,見椒房眷屬前來探候也未叫貴妃娘娘有起色,便知是無用了。忙請賈母和王夫人外宮等候,免得衝撞彆個貴人,一時各宮妃嬪都來看視。

賈母拉住宮內大宮女問:“公主呢?公主怎麼樣?老身可否能探看一下公主?”

大宮女滿麵為難,命小黃門快快請老夫人和太太去外宮,一邊道:“公主安好,如今先遷到彆宮,主子娘娘親自下命,必然無虞。”

“陛下和主子娘娘都已囑咐過,叫太醫好生診治貴妃娘娘,就是不好,也務必要挨過今日。老夫人還是快想些彆的法子罷。這話我偷偷告訴老夫人,老夫人千萬彆說出去。”

賈母一聽,就知皇家還是看重公主的,恐怕公主生是母亡日,不祥,才要娘娘挨過今日的說法。這一想,悲從中來,為娘娘無福消受而悲泣。即便是公主,皇家都這樣看重,若是娘娘好好的,後福就在眼前。

賈母和王夫人枯等一日,卻未見裡麵傳欽天監,心下又湧出希冀來。到日暮十分,宮門要落鎖,有太監出來傳諭說:“賈娘娘尚且平穩,太醫們正用藥,請老夫人先行回去。”

回去家中,邢夫人等出廳迎著賈母請安,又有鳳姐,因賈赦傳信,不得不回來。隻她孤身一個,帶著平兒,新生的哥兒與大姐兒,都留在莊子上未歸。

賈母心神俱疲,也不理論,隻叫鳳姐出來襄助李紈照應家事。

王夫人講了貴妃情形,哭得幾欲昏厥,滿麵淚痕拉著賈母問:“娘娘到底要說什麼?”

賈母也思量,張口試了幾回,愁眉不展:“什麼‘地’,第二字好像是這個音。”

王夫人用帕子握住嘴,哭道:“必是掛念她兄弟無疑了,可憐我的元兒,可憐我的寶玉!”

寶玉也淚水漣漣,賈母倒想起真人先前說法,忙道:“真和了仙人的說法,必然是咱們解厄解的忒晚了,娘娘才如此!仙人說金命可助寶玉,這麼來,倒是緊著給寶玉娶一房妻子,給娘娘衝一衝,許是就好了!”

王夫人已亂了分寸,連連應和。

賈母立刻就要張羅起來:“雲丫頭是你們看著長起來的,根基、人品、模樣都廝配的上,況且她有個金麒麟。原是她小時候體弱多病,史家給她求來壓命的,誰知自有了這個,一刻沒離過身,她長得越發康健,比寶玉還強呢。可見這東西是靈驗的。”

王夫人縱然不大稱意,也隻好病急亂投醫。

賈政倒還猶豫,因道:“她又沒親生父母,叔嬸都在外任,侄女兒怎麼出嫁。況且貴妃的事原還不準,寶玉因他姐姐病重,此時也不該娶親。再者就是衝喜,隻這一二日怎麼辦呢?”

賈母主意已定,道:“你若同意,我自然有道理。雲丫頭的終身她叔叔嬸子是托付給我的,這上頭並不礙著什麼。這親事既是為寶玉,也是為娘娘,才要這麼急著辦。況且事急從權,越些禮辦了才好。”

寶玉和湘雲早避了出去。

鳳姐原才有些後悔當日把湘雲扯進來,原本是好意要成全湘雲的心思,隻沒想到這半年多老太太雖意動,卻沒定下來,反在這節骨眼上提出來。隻是她轉頭一看湘雲滿眼都是喜色,幾乎忍不住高興,心裡歎一聲:也罷,既遂了她的意,日後前程也隻她自己消受了。

賈母親命:“寶玉和雲丫頭有金玉的道理,這婚是不用合了。明兒就是好日子,立即收拾出屋子來,一概鼓樂都不用,按著金陵規矩拜堂就是,坐床撒帳的。這也是娶親,尋常百姓家都是如此。況且最要緊的族譜添上名字,快叫珍哥兒進來,我告訴他。”

又看賈政和王夫人,知道他們因寶玉親事匆忙粗陋不好受,因道:“我的梯己都給寶玉和雲丫頭留著,雲丫頭的嫁妝我來補上,寶玉的聘禮除了家裡的規矩,我再單單陪送一份兒,都是她們小夫妻的東西。等她們姊弟好了,再擺席請人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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