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風.月已淒涼(2 / 2)

賈政心中悲意滿布,這等小兒女之事全然小事,因歎道:“罷了,她大姐姐去了,原有九個月的功服。隻是她是東府之女,隔了一層,功服上也就不需忒嚴矩。隻要你們府上不嫌她有功服在身,願留她養病,便隨你們的意思罷。”

裡頭王夫人不想鳳姐插手中饋,正提起說四姑娘大了幾歲,可以幫湘雲管家之語。不料賈政就打發白姨娘進來稟明此事,因賈政已應承下了林家,王夫人氣的胸悶,也無法子。

鳳姐聽聞,心裡猛一跳,顧不得裝聾作啞,忙道:“我站著都覺乏累,眼前花的看不清道路,大嫂子也病了,這一家子都得托賴雲兒了。平兒替我給你們寶二.奶奶磕頭,請她勞累些,我是幫不上什麼了。”說著,搖搖欲墜。

湘雲竟是得了一家上下的舉薦,才過門兩日就成了當家奶奶。連鳳姐與李紈,一時瑜亮,多少風光,都被她壓了過去。

湘雲感激不儘,從這一刻起就時時忙亂,她心中盼著闔家滿意的心比王夫人還要急十倍,勤勉小心之處,比執事媳婦還周到。隻是到底冷落了賈寶玉,隻命麝月、翠縷好生看顧。賈寶玉渾噩了半日,不知丫頭們怎麼勸說的,晚上時卻是好些。此日後,湘雲日日在外頭,寶玉在屋內與丫鬟們廝鬨解悶,和這些丫頭們無法無天,隻差不曾拆了東跨院。

卻說,宮中喪儀,按規製,賢德貴妃生在所在的棲鸞殿暫為停靈之所。貴妃金棺就停在偏殿,棺具不可總在宮中,最少停靈三日後,就要小出殯到皇家殯宮去。

在停靈時,賈府中有品級的男女須得天天進宮,以為會忙的了不得。誰知竟被告知貴妃金棺隻停靈三日,就要小出殯發往殯宮。

大慶朝若有皇後、貴妃這一品階的去逝,皇帝輟朝三日、五日,都有前例。偏當今並無輟朝之意,反親自往奉先殿祭拜先祖,為新生的小公主祈求祖宗護佑。先是貴妃喪儀規格幾同於妃,後又十分看重她所出公主,直叫人看不明白陛下的心思。

朱繡為四品外命婦,也應進朝哭喪守靈。

這還是自去歲不歡而散後,她頭一次見賈母,賈母臉色灰敗,精神氣已散去七分,被邢王二位夫人攙扶著。超品的朝服冠帶在她身上,空蕩蕩的,莊重華貴的服飾也掩不住那日薄西山之態。

當今不給貴妃作臉,命婦隻需頭一日進宮哭靈,初祭後就無需再去。唯有從殯宮出殯往陵墓時,內外齊集,才需她們這些外命婦再去送靈。

出了內宮,走在甬道上,便有幾個交好的命婦悄悄議論道:“陛下不是很喜歡小公主嘛,怎的如此不給貴妃作臉?”

有的說:“你還不知道呢吧。陛下晉封賈貴人作平嬪,把小公主交給平嬪撫育,除此之外,親自給公主娶了乳名叫‘福佑’,可見對公主的愛重。我聽說這位賢德貴妃十分不知輕重,嫌棄生的是個公主,又恨生公主叫她壞了身子,小公主生下來她這做母親一眼都不願看呢。唉喲,你說陛下能不生氣!”

“什麼,她也忒驕橫了。隻要是龍胎,不管皇子皇女,都是天大的福分。陛下都喜歡,她矯情什麼,一點兒慈心都沒有,怪不得死後沒哀榮呢!”

“誰說不是呢,這是賈妃死的及時,若是她活著,過些年隻怕連這份哀榮都不能有!”

“陛下還是顧念公主,若不然巴巴指個賈妃宮裡出來的貴人作公主的養母,高位的嬪妃,膝下空空的多著呢。”

“可是這話不假!這位平嬪就是因忠心勤勉才得以女官之身封為貴人,況且聽說她早年病重不能生養,好不容易得了個公主,豈有不對公主好的呢。”

朱繡同相熟的幾個命婦走在一處,低頭不言語,耳朵卻能聽見十幾步開外的夫人們的小話兒。

心下品度一回,這耳朵,隻有在這埋藏無數秘密的重重宮闈之中,才最有用處。隻今日一日,她聽見的秘事言語就不計其數,怪道外公這些年屹立不倒,在深宮中如魚得水呢。可見順風耳實在是宮鬥的利器。

胡思亂想一下,又思索“平嬪”,這“平”字:惠內無德曰平,分不求多曰平。從封號看,就知當今的態度,若是平嬪安分守己,儘心儘力教養撫育福佑公主,隻怕她會是這深宮中無寵無爭,安養到老的嬪妃也說不準。

朱繡心內歎道:賈貴妃汲汲營營一生,這後福卻叫貼身的丫鬟享了。世間的事,真是神仙難斷。

稍走了些神,耳裡就聽前麵石青行蟒緞朝裙的命婦道:“若說有福不會享,這位賈娘娘可是第一任,這諡號都沒有,哪裡有半點貴妃的體麵?”

旁邊年歲大些的命婦就道:“她原本封為賢德貴妃,本朝除了列後是四字諡號,這貴妃不都是兩字諡號。隻怕是因她封號的緣故,這封號就是諡號了。”

有的忙說:“可不敢這樣說,這諡號沒有旨意是能亂說的。隻是我也不懂,前朝的嬪妃,夠不著得諡號的,牌位上寫的是封號,可這位賈貴妃偏生頭一份二字封號,可得難懷禮部的官兒們了。”

忽有個一品服侍的命婦,她先時被圍在當間兒,一直未說話,此時才道:“不然。宮裡去給賈家下諭的時候,稱呼的是賈娘娘。這還罷了,先前皇後召見,說話間說的亦是賈貴妃。你瞧今日,可有宮人或是官員提起‘賢德’二字?都是賈貴妃……”

眾人連同朱繡都吸一口涼氣。這意思,賢德貴妃生前頂著這拗口的稱號,死後卻給擼了,跟誰說理去。

有人小心翼翼打探:“這是陛下對賈家不滿了?”若不然,就是賈貴妃死前糊塗,看在她已亡故和公主的份上,也不至於如此冷待後事。

這話牽扯到前朝國事,列位夫人太太都是有些丘壑在胸中的,一時都沉默不語,叫朱繡聽小話打發這冗長宮道的小算盤也不能實現了。

榮國府中,鳳姐坐在鋪著半舊褥子的榻上,一陣心驚肉跳,拉著平兒問:“咱們來的時候,是不是都囑咐齊全了?”

平兒笑道:“說了千百遍,保證他們一個字都不會忘了。隻是奶奶,你怎的不叫二爺給你請朝廷封贈敕命?”這時候不請,以後就沒機會了。敕命品級雖低些,可也能全了奶奶這些年的心願。

鳳姐擺手道:“弄那些虛的作甚,若真叫請了,這會子我還在那邊哭那敗家的根本呢。有這口熱氣,我留著暖自己不好,反去哭她去。”

又問平兒:“二爺安排的人不知妥當不妥當。必得咱們這邊一有事,就立刻告訴莊上知道才成!”

平兒安慰道:“二爺安排的不是往日那些酒肉朋友,都是忠心過命的。姐兒和哥兒是二爺的親骨肉,二爺哪能不小心,奶奶信一回。”

想了想,平兒還是問道:“為何把姐兒送去大姑奶奶那裡,哥兒卻要送到湛家去?姐兒大些了,能顧著弟弟,若姊弟在一處,豈不更好?”

鳳姐苦笑道:“大姐兒自己都顧不了自個兒,隻她聽話柔順,送去大姑奶奶家裡,大姑奶奶留著侄女還像樣子。可哥兒這樣小,還在吃奶,大姑奶奶自己都未生養,如何照顧個奶娃兒。朱繡心正,她閨女比哥兒大兩個月,家裡奶母儘有的,送去湛家,她看著哥兒可憐,必然不會拒絕。朱嬤嬤和她都是會養人的,林妹妹先時多弱,自打她們母女去了,漸漸康健了。我私心裡想著,哥兒托付她家,才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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