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一飲一啄(2 / 2)

鳳姐看時,見連彩雲和彩霞都跟來,現下服侍在賈環母子身側,唯獨不見鴛鴦和琥珀。因道:“鴛鴦呢?還有琥珀。她們去了哪裡?”

陳嬤嬤將一個信封遞給她,隻道:“還要先謝璉二.奶奶,給這兩個好姑娘先放了身契。府上的老太太日後不用人侍候,她們自覺無用,都求去了。這是兩個姑娘給二.奶奶的。”

鳳姐滿心疑竇,打開信封,隻見裡頭是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就明白這是有人替她兩個出的謝銀。

平兒在她身後,也明白了。她比鳳姐還能猜到,蓋因鴛鴦琥珀當日與朱繡最好,與自家的幾位姑娘反倒隔了幾重,這必然是朱繡替她們作的了結。又思及朱繡素來厚道,與她親厚的,從來未被錯待,想來鴛鴦、琥珀兩個也會如青錦一般,找戶好人家嫁作正頭娘子度日……心下不免酸澀羨慕。

邢夫人方聽到鴛鴦,就觸及心病,捶胸頓足惱道:“老太太好糊塗,藏了那樣的金山銀海不叫咱們知道,隻想著給寶玉留著,誰知道錦衣府那樣能乾,藏在園子裡頭的夾牆地窖裡竟然也被抄著了!若是早早的跟子孫分了,興許還能留下半分呢,不像這會子,叫子孫們都喝風去!”

又罵:“鴛鴦那小蹄子也壞的很,老太太什麼機密都不瞞她,我不信她不知道!”

鳳姐心中不得勁,建這大觀園是她和璉二正經管的,就在她們兩口子的眼皮子底下,老太太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在的地底下造了一處地窖,就連的牆都有夾層。老太太把她的梯己都藏在那裡,不是要給寶玉才怪。怪不得從前貴妃下諭叫人往園子裡居住,老太太那樣高興,她是知道這全是按著寶玉的喜好建造,寶玉沒有讓人的心腸,必然先選那處。

陳嬤嬤不耐煩看這些鬨劇,清清嗓子,笑道:“我們這來,一是為了把人給貴府送回來。二來,也須得問幾句這日後的打算,什麼時候啟程?好回家稟告主家知道。”

邢夫人這才想起來東府是要回去原籍的,心裡著實暢快:她與尤氏平平都是繼室,偏尤氏能獨掌寧府的家計,就連蓉小子也能拿捏的住,把自己越發比對到泥地裡去。雖長一輩,卻硬是得矮人半分,邢夫人本就小肚雞腸,早已嫉妒憤懣多年了。

尤氏看賈蓉兩口子一眼,賈蓉繼妻胡氏與她親近,忙擦乾淨眼淚垂手離到她身後。尤氏道:“等大爺起身往北疆,我們就回南邊老家去。”

陳嬤嬤點點頭,又看賈寶玉和史湘雲。史湘雲不願回金陵,婆母把族裡的祭田都賣了,族中眾人不知恨自家成什麼樣呢,回去了隻怕儘被人欺負。還不如在都中,至少從小在這裡長成,寶玉還有幾個熟友。因道:“我們留下。明日往我叔叔家去,我叔嬸雖不在,到底爵位官身尚在,求個接濟庇佑還是能得的。”

趙姨娘已急著說要探春的內管家把她們接家去了:“三丫頭還在南邊沒回來,但這宅子還在原地方,你們打掃個大院子,叫我和她兄弟先住下。等她回來,看是給她兄弟另外買房置地,還是隨著她們住。其實依我想著卻不用麻煩再另買置,反正姑爺父母不在了,我照看著,也是個家裡有長輩坐鎮的意思。”

探春家的管事,並不是賈家帶去的陪房,而是探春後來的心腹,這嫂子看著年紀不大,卻奴隨主相,很是爽利潑辣。聞言立刻道:“我們奶奶已傳信告訴,把通州府的一座小莊子給三爺,那原是她用嫁妝銀置辦的,如今給三爺也合情理。那小莊子有百餘畝,都是中上的田地,出息儘夠親家姨奶奶和三爺開銷。那裡離我們二姑太太家隻有三十裡路,二姑太太夫家是當地望族,奶奶已托了姑太太給三爺相看親事。等三爺成了親,趙姨奶奶也能撒手家事,隻管享福了。”

趙姨娘聽這意思,全沒有如意算盤的好處,登時就要撒潑胡鬨,叫賈環一把拉住,低聲道:“姨娘再鬨,連這也沒了。我又不是作生意的料子,若是惹惱了三姐姐,撒手不管咱們,你敢如何?三姐姐在家時尚且還不服你,出了門子就更不會任你擺布了。我勸你收些心思,打量探春姐姐和迎春姐姐一樣的好性子呢,真摔手不管了,我可養活不了咱們!”

探春家的內管事依稀聽見這話,也不理論。

李紈這時突然道:“我們也不回去,家裡尚未分家,以前鳳哥兒這房跟著老爺太太過,我們如今也隻跟著大老爺過活。”

邢夫人十分不虞,正要說話,就聽外頭傳來賈赦的聲音:“我是要回金陵的,蘭兒要跟我過活,那就隨我回南京老家罷了。”

邢夫人一驚不小,賈璉已扶著賈赦進來,賈赦看邢夫人一眼,邢夫人立刻瑟縮的起身把上位讓給他。

賈赦因道:“才得了信,過幾日運河上有官船往南,我已托人徇個私情,賃了一艘商船跟在官船後頭回南邊去。刑部來人說,咱們打點好行裝,上船的時候就叫老太太放出來,與咱們一同回南邊去。保宮獄是什麼地方,老太太年歲太高,恐經受不住,卻要快快啟程才是。”

賈赦隻說的老淚縱橫,又指著賈璉和鳳姐道:“老太太有我和你們太太儘孝,你們若有孝心,就留在都中。賈璉好生做事,將功折罪,興許有一日看你妥當,許你複職。家門不幸,兩房犯事把祖宗的世職都革了去,不求你們能像祖宗那樣立下功勳,隻求一家子不都落到白身的境地,叫我死了也好告訴祖宗們!”

賈赦這話說的竟是他大半輩子最有理的了,邢夫人萬般不滿,隻是怕他順他已根深蒂固,隻得小聲嘟囔罵咧。

賈璉跪下磕頭,道:“兒子雖削了職銜,在順天府卻有幾個知交,過半年,事情平息了,再謀個小差事想來不難,卻累得老爺為我.操心,是兒子不孝。”

又趕著叫鳳姐把所有現銀拿出來,都奉給賈赦,還說日後每月都按數孝敬老爺太太。

鳳姐零零碎碎的把錢匣子都捧來,給了二千三百兩。邢夫人眼睛冒光,賈赦卻心知肚明這不過是明麵上的,璉兒兩口子刁鑽著呢,隻生下桂哥兒時,他送去那幾車物事,就值多少呢。那些可沒在抄家單子上看到。賈赦滿心想著獨孫能光宗耀祖,不願與賈璉夫婦為難,還要把難料理的這些人儘數帶走。

有賈赦的話,李紈就不吱聲了,她孤兒寡母依附大伯父是正理,卻不能巴著堂兄弟家過活。鳳哥兒那樣精明厲害,李紈自知是討不了好處的。於是,更萬念俱灰。

陳嬤嬤等看她家有了章程,幾個做主的才上前來,各自都捧著匣子。

陳嬤嬤是林家的人,與賈家皆是一視同仁,並不分遠近,按各房頭,皆送上五百兩的程儀。

迎春的陪房卻是從匣子裡拿出銀票,分彆給各房頭三百兩。餘下的,不管趙姨娘探頭探尾的打量,合上匣子都奉給賈赦,笑道:“這是我們奶奶的孝心。”

賈赦自己看時,卻是整整三千銀票,心下不知是什麼滋味。

探春的管事也是各房三百兩,又告訴趙姨娘,明日打發馬車來接她和賈環,卻並沒有把田莊地契交給趙姨娘。

一時又有湛家和程家的管事一起前來,並未進門,隻說:“原是奉了我家爺的命,給府上送些程儀,也算還禮。”

統共給了一千兩,至於如何去分,並不言語。

賈璉和鳳姐聽說是“爺”的令,並非說的“太太”,心下俱都歎息。

鳳姐將她們房裡得來的銀票放在一起,向著眾人道:“我陪嫁的一處屋子和京郊的小莊子都給還了,再不濟我還有些首飾頭麵在,典當出去也是一筆銀錢,比彆的房頭寬裕些。這些錢,也便分了就是。”

說著,當著大家夥的麵,留出一張百兩的銀票子作周轉救急之用,其餘的都平分給各房。

這樣算起來,各房頭都有千多兩的身家了,支撐一時是儘夠的。各自心裡都有些底氣,各個散去自作打算。

李紈輾轉反側,眼睛如同爛桃一般,終於第二日稟明賈赦與邢夫人:她和賈蘭與大老爺一行等同船回金陵,卻不願回賈氏宗族聚居之地,反而要帶賈蘭投奔娘家。

賈赦招過精神萎靡的賈蘭摸摸腦袋,歎息一回,哀道:“這些子孫裡頭,你肖似你父親,也唯有你能讀的書進去,隻可惜……跟著你母親好好過活罷,若是外頭受了欺負,那便回來找大爺爺,總歸是我姓賈的兒郎,咱們就算落魄了,大爺爺這裡也有你一口飯吃!”

賈蘭本來愣愣的,聽到這話,鼻子一酸,哭了出來。

不幾日,往昔軒昂富麗的寧榮兩府就封條貼門,蕭肅荒涼了起來。

朱繡一日經過寧榮大街西街口,掀起門簾一看,門前枯枝敗葉鋪地,磚瓦淒迷,就連威武的石頭獅子都裂開了縫隙。

春柳正擺弄方才買的些小玩意,笑道:“這個撥浪鼓好鮮亮,小主子必定喜歡,回去我趕緊洗涮乾淨,好給他玩。”

秋桂輕輕撫平門簾,向朱繡笑道:“過半月就要搬家了,多少事情等著,咱們快回去罷。”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大結局了。啊,好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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