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細水長流(1 / 2)

林如海是讓林平去查的。

而這日林平整理完所有的消息想稟報時,林如海已經回後院去了。

老爺在巡鹽任上比從前都忙,一年至少出門四五個月,就是在揚州,也常有忙到二更天三更天的時候。

更彆說就算是十五年前,老爺也沒有天天回後院的日子,若忙到太晚,就直接在書房歇下了,如今卻日日要回去找新太太。

彆人見了老爺給新太太那些聘禮,對老爺現下這般也不覺得有什麼——畢竟是新婚,新太太又是表姑娘。

但依他看,老爺和新太太並沒親熱到這個份上。

做下人的不好議論主子,這些話他隻心裡想過,並沒和彆人提起,連家裡的婆娘都沒說過。

不管怎麼說,上頭的主子們一心,他們做奴才的日子才能好。

新太太的規矩比賈太太的還嚴,比原來做表姑娘的時候威嚴多了,家裡本來有幾個心浮的人,不用新太太出手,就自己把那點心思給壓回去了。

林平自認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彆說現在知道老爺這麼看重新太太,就算是新太太做表姑娘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輕疏慢待過,可、可這不代表他願意擾了老爺和新太太的好事啊!

但老爺說了,讓他一有消息立刻回報。

林平把西洋琺琅嵌寶小懷表塞回袖子裡,提著心和正院守門的婆子問:“老爺太太歇下了沒有?”

不知該說幸好還是說不幸,老爺和新太太還沒睡下。

他在門口等著,從屋裡出來一個大丫頭親自領他進去——他認得是菊影。

老爺和新太太一起在堂屋等他回話。

進了屋子,他瞥見新太太似乎連頭上簪釵都去了,忙死死把頭低下去。

事關新太太,還不是什麼好話,他也不大敢說。

可老爺讓他回,他隻得把他知道的都說了。

新太太好像沒生氣。

新太太問老爺:“咱們的婚事並沒大辦,隻請了揚州城中十來家人,不過聘禮嫁妝多了些,這才幾日,外頭怎麼就傳成這樣了?再者,這話中隻提聘禮,一句不說我的嫁妝,我雖把嫁妝自減了些,卻不信家家都能拿出五萬嫁女兒,竟這麼不值一提了?”

林平心中一動。

新太太隻怕不是在抱怨她的嫁妝不被人重視,讓她沒麵子。

寧安華確實覺得鹽商們鬨出這麼大的動靜,背後一定有推手:“聘禮是四月二十九送的,到現在四個多月,曬嫁妝卻是八月十六的事,過去了大半個月,也該各處傳開了,又比聘禮更近,該有更多人說。如今他們隻字不提我的嫁妝,言語裡竟似我是小門小戶出身的,沒見過什麼世麵,所以好用金銀打動。你說可奇怪不奇怪?”

林平光在底下聽著,就覺得冷汗直冒。

若真是有人謀劃,那一定是衝著老爺來的。

是他親自去查的,他怎麼沒想到這些?

太太這份心智……真是……

那這事後麵會是誰呢?

寧安華看著林如海。

林如海的麵色著實不甚好看。

他命林平先回去,然後請寧安華一同回臥房。

寧安華搭著他的手起身,見他正思索不說話,便也不再說什麼。

其實她心中正在後怕。

如果他們沒這麼警覺,沒有這麼快就查清事實,或者她不收禮的態度沒有那麼堅定,給鹽商們留下了還有希望的錯覺,等鹽商們的熱情越漲越高,不僅江蘇本省,連安徽、江西、湖廣、河南等地的鹽商都有了動作,到那時,她貪財收禮和林如海“枕邊風”、徇私的名聲早都傳出去了,誰還管真相是什麼樣?

她認為在這件事上,賈家的嫌疑近乎等於零。

林黛玉還在榮國府住著,月月都與家裡有書信往來,她在榮國府也明顯有了自己的消息來源——寧安華猜測有可能是王熙鳳,賈母還在等著她到底對外說多少嫁妝,就算下手也不會這麼快。

這事明顯是衝林如海去的。

把林如海的名聲搞臭,官位搞沒,讓林黛玉從三品大員的女兒成了罪臣之女,對賈家有什麼益處?

再說,賈家難道就一點也不想從林如海身上得到好處了?

除非賈家是想逼林如海休妻。

但就算林如海真的休了她,他的名聲也不一定會好轉,甚至可能因輕義重利變得更差。

而且,如果真是他們做的,他們還指望林家會與賈家有任何往來?

她不覺得在賈家掌握對外話語權的賈政,和“老祖宗”賈母已經糊塗到了如此地步。

在官場上行走,可以朋友少,也可以敵人多,但不能敵人比朋友多太多。

賈家和林家好歹是姻親,就算沒那麼親密了,也沒必要結成死仇。

賈母曾經想,或許現在還在想壓製她,但絕對不會主動拿聘禮說事,把賈敏的臉麵放在地上踩。賈母甚至不許賈家其他人知道,林如海給她的聘禮比給賈敏的多。

況且賈母雖然出了昏招,但她竟然是賈家唯一一個如此重視林如海的重要性的人。

除了賈家之外,她和原身都未曾再與彆的人家有過齟齬。

原身父親活著的時候,也沒與誰有過這麼大的仇,幾乎恨不能置她和林如海於死地。他們也沒這麼大能力。

何況,寧家一直與林家綁定。有什麼仇人也是兩家一起的。

那就隻能是——

寧安華縮回被子裡,右手拿著懷表看——晚上十一點了,明天上午不到五點就得起床,再不睡不行了,左手便摟住林如海的胳膊:“我先睡了?”

林如海本來雙眉緊鎖,滿腹愁緒,正打算和她說些什麼,誰知聽得這一句。

他扭頭,見寧安華一頭烏發堆在枕上,雙目半閉半睜,含著水光,腮上有淡淡的紅暈,看上去真似要睡覺了,不禁一時把想說的都忘了:“你這是……”

寧安華把臉也貼上他的胳膊,天地靈氣更快地向她湧過來,舒服得她忍不住蹭了蹭:“天縱然塌下來,也有表哥撐著,再說不是塌不下來了?我明日就讓人把我其實有二十……十多萬嫁妝的消息放出去,再做幾件不吝嗇銀子,捐款捐物的好事、善事,彆的就全靠表哥了。”

她說完覺得心疼:“今年還沒賺著什麼錢呢,這一正名,不得出去二三千兩。”

她雖比寧安碩、寧安青每人多了八萬左右財產,但都是些不到危急時刻不能變賣的擺設、古董、字畫、書籍和林旭的衣服首飾,其餘房屋土地鋪子三人是一樣的。

而她多分了這些,可以說是對她養大弟弟妹妹的酬勞和補償,也可以說,她仍然肩負著接濟將來可能會破家敗業的弟弟妹妹的責任。

分家後,她手裡能生錢的有一個莊子和兩個鋪子,每年多能送來三四千兩的出息,若年景或生意不好,或許一千兩不到的時候也有。

一下出去二三千兩,可不是她兩年賺的錢都沒了?

林家給她發的月例銀子一個月才隻有二十兩。

去年她挖薛家的牆角,不算本錢和賞白三等人的,入賬共三千二百兩,她分到一半,才隻有一千六百兩到手呢。

林如海其實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出,更沒想到會牽連到她身上。

他看寧安華眼睛也睜大了,眼裡的水光和困意也沒了,神情嚴肅,不知正在算著什麼,心裡反而輕鬆了。

妹妹說的沒錯,就算本來有再嚴重的後果,也不會發生了。

他已經猜到了幕後是誰,他們出手,說明已經急了。

他摸了摸寧安華的發梢,笑道:“怎麼會真用妹妹的嫁妝錢?”

寧安華抬頭看他。

林如海低聲道:“我拿五千兩銀子給妹妹,妹妹花剩的,留著就是了。”

寧安華雙眼一亮。

她雖然成了林家的當家太太,但嚴格來說,她自己的錢隻有她的嫁妝,林家的錢並不能算是她的,是林家公產——其實就是林如海的,她隻是能管,能(在正當用途)花而已。

雖然她就算給自己做衣服打首飾買家具花上幾千一萬,林如海大約也不會說她什麼就是了。

如果她不生孩子,也不過繼一個,林如海離世後,如果任上不用還虧空,她也隻能分得他遺產的一小部分,大約在兩成到三成之間。餘下的部分,她仍然隻有管轄權和使用權。

等她去世,她的嫁妝和私產會全部由林黛玉繼承。

現在林如海說要給她五千兩銀子,就是從林家的公產拿到她的私產裡。

寧安華高興之餘,沒忘了提前和他說明白:“我最多拿三千兩辦事,差不多就是兩千兩。不管剩下多少,表哥可不許說我貪財,是你自己給我的。”

林如海笑道:“本來多的就是給妹妹花的。這五千兩妹妹全收下也使得,我再拿三千兩給妹妹辦事。”

寧安華心動了一下,還是笑道:“罷了,太貪心也不好。還是細水長流,下次表哥才舍得再給我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