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親娘後娘(1 / 2)

賈母忽然病了,賈寶玉等五人雖被王夫人挪了出去,可連最小的賈惜春都已經大概知事。雖有奶娘丫鬟們守著哄著,卻無一人可以安睡。

到了天亮起來,他們無心吃飯,也都不去上學,隻一心等著榮慶堂有沒有消息。

賈寶玉的奶母李嬤嬤、林黛玉的奶母王嬤嬤等見這樣不是辦法,幾人湊在一起商量出個主意,到後邊把李紈請了來。

李紈昨夜也知道了大概,卻隻令丫鬟們將門戶鎖緊,不許一個人出入,直到清晨方使了一個丫頭去打探消息。

她不比這些不到十歲的小姑子、小叔子們,是該去賈母病床前侍候的。可既沒人來叫她,她便不去,隻守著賈蘭梳洗了,吃過早飯念書。

李嬤嬤和王嬤嬤親自來請她,她才隻得抱了賈蘭過去。

李紈縱來了,也不過是白坐著,多的一句話也不說。

林黛玉素知這位大嫂子的,萬事隻要不牽連她就夠了,便道:“我知道大嫂子是怕我們年紀小,過去多事,可我們實在放不下老太太。求嫂子帶我們去二姐姐屋裡,那是後院,離老太太又近,又不礙事。若舅舅、舅母們問起來,隻管說是我鬨著要大嫂子帶我們去的。”

賈寶玉正準備了另一篇話要求,聽林黛玉先求了,且比他的話還好,不免心想,林妹妹果然是可疼的人,雖然待他淡淡的,待彆人卻都真心。他上次無端疑心林妹妹因有了繼母而犯愁,是他錯了。一麵又忙和賈探春一起求李紈。

李紈隻得領這些小叔子小姑子們到了賈迎春房中。

不多時,有人來問,林黛玉果然說是她非要來的。

賈寶玉又想到賈母房中去看,被王夫人派了丫頭來叱住。

一時李紈又去了,他五人越發等得焦心。

隻有賈蘭,比賈惜春還小一歲,他母親雖不在這裡了,也不見著慌,隻離叔叔姑姑們都遠遠地坐著,默背今早母親教他的書。

林黛玉正默默想著,若外祖母真有不測,不知她來了這一年,是否勉強能算替娘儘了孝心,便看見賈蘭小小的一個坐在那裡,神態與旁人不同。

觀其似乎正在默誦“父母唯其疾之憂”,她不禁想到了夭折的幼弟,又想到爹和太太在家,或許正在憂心她在這裡過得如何?

當日娘跟了爹外放至各地時還沒有子女,外祖母在京中,一定也常掛念著娘罷?

如此想來,娘和她都不算“孝”。

她心中思緒紛紛,一時是林家,一時是賈家,一時想到賈敏和賈母,一時又想到林如海,想到寧安華,正有些神思恍惚之時,聽見一個丫頭說:“老太太醒了,要找寶玉呢!”

屋裡的人都急著讓賈寶玉出去,賈寶玉不用人催,早跳起來蹬上靴子就往外跑。

林黛玉先站了起來,又慢慢坐下。

可沒等她重新沉入思緒中,平兒急匆匆進來,來不及行禮,在屋裡掃視了一圈,看到林黛玉,忙過去小聲說:“林姑娘,老太太找的不是寶玉,找的是姑娘你!快和我走罷!”

榮慶堂正房中,因賈母說才醒,看見這麼些人頭暈,已讓鴛鴦將賈赦等都請了出去。

這回是賈赦等男子在東邊屋裡等著,王熙鳳並尤氏、李紈侍候著邢夫人王夫人到堂屋坐了。

邢夫人還沒坐穩,就笑說:“我看二太太是等急了,忘了現下家裡有兩個‘玉兒’了。不止寶玉,還有外甥女兒呢。倒平白累了老太太多說一遍。”

說完,她又暗中白了王熙鳳一眼。

這鳳奶奶是見老太太醒了,又不奉承她了?派了彆人過去,吵嚷起來,是二房丟人。特特地派平兒去,不就是為了給二太太和寶玉留臉麼。

王熙鳳分明看見邢夫人白她,心裡隻笑邢夫人蠢。

寶兄弟不管怎麼,總是老太太的心尖兒肉,方才是老太太才醒,不知為什麼要急著見林妹妹,才鬨了這一出。過後誰要敢拿這事嘲笑寶兄弟,還怕老太太不生氣?

她這雖看著是幫了二太太,卻也不算沒幫大太太。

大太太如此愚鈍,不領她的情,也省了她以後在大太太身上費事了。

平兒不在,王熙鳳便親手給她兩位上茶。邢夫人最末一個字說完,她正好把茶遞到王夫人麵前。

王夫人看她幾眼,把茶接了,吃茶不說話。

老太太已經平安,王夫人不答話,說再多也沒意思,邢夫人也就隻管吃茶。

不一會兒,先是賈寶玉慢騰騰走了過來,被王夫人摟在懷裡。

緊接著,林黛玉拽著秋霜腳步飛快地進來了,平兒在後麵緊追著不住。

邢夫人沒等林黛玉行禮,就站起來笑道:“外甥女兒快進去罷,老太太正等你。”

林黛玉匆匆進去。

平兒頂著邢夫人的目光,回到了王熙鳳身後。

賈母大病了這一場,彆的事都還模糊著,隻清清楚楚記得昨晚。

賴大媳婦說,打聽清楚了,寧家曬出來的嫁妝隻有約五萬,一點兒不多。

她讓人去查,做得機密,隻能是那林如海寧願壓過敏兒,也要給寧家的那個五萬聘禮。

如果林如海知道了她派人去查,還要這樣行事……

她正是想到這裡,才覺得氣血翻湧,眼前發黑,吐出一口血,就不知人事到了現在。

可林如海續弦的人選是敏兒自己定的。

敏兒信中還說,是她逼著寧家的丫頭答應的,那丫頭本不願意。林如海也是不願意的。

她本來信不過,以為是寧家丫頭使計,或是林如海見異思遷,早與寧家丫頭有了不妥。但璉兒和鳳丫頭去了一趟,都說寧家丫頭行得正坐得端,與林如海幾個月也不見一麵。

林如海又將婚事拖到八月才辦,她早就不該疑心了。

去年她也不該讓璉兒和鳳丫頭過去,白白傷了兩家的情分。

可若不是他們親口告訴她,她也不會信了。

賈母艱難地伸出手,撫著林黛玉眼下的紅腫,笑道:“昨兒嚇著你了罷?”

林黛玉落淚道:“不單是我,姊妹們和寶二哥都……”她問:“究竟是因為什麼,害您病得這樣?”

賈母笑道:“人老了,總有幾件難對人說的事,都過去了。你小孩兒家不用管這些。”

林黛玉拉著賈母的手,哽咽著說:“方才我見寶二哥也來了。老太太要不要也見見姊妹們?我安了心,也讓姊妹們安心些。”

賈母笑道:“說到寶玉,倒讓我想起一件事。玉兒,你寧太太家裡有一位小舅舅,是不是?從小跟著你父親讀書的,隻比寶玉大四歲。”

林黛玉垂下了正在拭淚的另一隻手。

她低了頭,抿唇道:“太太管家甚嚴,我一向隻和小姨在一處,不大見小舅舅。就是從前在學裡,也不過各念各的書。”

賈母聞言,不由心中大歎。

玉兒是在替林家和寧家防著賈家。

敏兒說,寧家丫頭和玉兒有如母女。若不是這樣,玉兒也不會看寧家比賈家還重了。

她笑問:“你璉二哥說,你寧家舅舅在讀書上極有天分,與你珠大哥當日差不多,你覺得他這話可實不實?”

林黛玉道:“珠大哥十四歲就進了學,小舅舅才十二歲,未曾下過場,我也說不準將來怎麼樣。”

外孫女聰明靈透,雖還不知這“寧安碩”的脾氣性格到底怎麼樣,賈母也不想再多繞圈子,傷外孫女的心了。

她便笑道:“是我昨夜想到了你外祖父。我這些兒子孫子裡,隻有寶玉一個像你外祖父的,偏他天生這麼一種古怪的脾氣,又不好讀書,因我寶愛他,你二舅舅、二舅母沒了你珠大哥,也不好管他,縱得他成日胡鬨,都這麼大了,竟還沒正經上過學。”

林黛玉早料到有這話,此時便隻管聽著。

賈母笑問:“我想著,咱們家這些親戚裡,隻有你父親最為才高,是探花出身,他又教出來了好學生。寶玉雖會胡鬨,在他姑父麵前,想來也隻有聽話的份兒。再有一個年歲差不多,又更出息的叔叔比著,他就更知道好歹了。他出去幾年,長些見識,說不定也就把那些毛病兒都改了。我有心想把寶玉送去給你父親教導,又怕給你寧太太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