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情與利(1 / 2)

大約是與林如海相處親密,氣場有些相融,不過短短幾息的時間,寧安華就感覺到那股陰冷的氣息從她的指尖蜿蜒向上,纏繞上了她的手腕,又要再繼續向上遊動。

她當機立斷,用異能包裹住全身,隔絕邪氣的侵襲,先把棉巾遞給他,努力笑得不帶一絲異樣,自然地坐下:“表哥這回出門,有沒有遇上什麼特彆的事?”

林如海回想一番,笑道:“竟沒什麼事……”

竟沒什麼事?

看他坐了下來,細思不語,連頭發都不擦了,寧安華隻做不知,又換了一塊棉巾,細細給他擦乾頭發,實則在借機感受他身體上纏繞的陰氣源頭在何處。

額頭正中。

雙手雙足。

腹部正中。

還有……心口。

寧安華越探查越心驚,卻並不慌亂。

她在末世的時候也見過這種伎倆,無非就是巫蠱詛咒之術,幾千年前就有的東西,曆朝曆代的皇室朝廷屢禁不絕,一直傳到近代。[注]

末世靈氣爆發,生物變異,秩序混亂。在異能者的能力還沒有高出普通人太多的初期,一些擁有巫咒能力的普通人甚至咒死過不在少數的異能者。

但隨著異能者們不斷升級,在她橫死之前,至少有三年沒再聽說過異能者死於這種巫咒了。

這個世界有靈氣、有靈體,那麼也有人會巫咒之術也不奇怪。

林如海的狀況,很像被人得知生辰八字,紮了草人,以針刺頭部、心口和四肢,日夜詛咒,用邪氣侵染他的生命。而且,下咒之人是有真本事的,並不是花架子騙人。

如果她沒有發現,大概在一年內,他的生命就會被侵蝕到底。

他的身體會逐漸變得虛弱。

先是大大小小的風寒風熱。

接著,他就會病重不起,大夫們或許能診斷出異樣,卻找不出根源在何處。

最後,等待他的當然就是死亡。

不過,巫咒之術之所以在末世銷聲匿跡,自然有所道理。

巫蠱詛咒隻能從陰暗處下手。若見效快的,一眼就能看出是遭了暗算,若見效慢的,也能被異能者察覺,且都能沿著邪氣尋到源頭。

而且,如果下咒之人與被咒之人相隔過遠,詛咒的效力也會有所減弱。

也就是說,隻要給林如海下咒的人不在揚州城內,哪怕“他”相當於三級異能者,寧安華也能將他身上的詛咒拔除。

但探查邪氣的源頭需要的時間很長,現在並不是時機。

寧安華放下棉巾,拿起梳子,從發尾開始給他梳通頭發。

頭皮上傳來輕微的拉扯感,把林如海從沉思中拽了出來:“妹妹快放下,我來,我來。”

寧安華沒問他想到什麼了,隻笑道:“都快好了,表哥就坐著罷。”

思及她腹中可能有孩子,林如海不敢亂動,怕撞到她,便坐得筆直,雙手放在腿上,一動不動。

他問:“妹妹在家裡有沒有什麼事?”

明知他本意是問她的身體有沒有事,寧安華卻故意理解成他在問家裡有沒有事,笑道:“還真有幾件事。第一件,有幾家的孝敬送了太多,我都按你說的沒收,退回去了。名單我記下了,你要不要看?”

林如海聽她說有事,心險些從喉嚨裡跳出來。

又聽她說的是底下孝敬的事,他方把緊握的拳頭鬆開,笑道:“這個不急,我知道是哪幾家。沒收就好。等陳大夫走了,我再看。我忘了說了,這兩個月,辛苦……”

寧安華笑道:“罷了,這些客套話,表哥留給彆人說去罷,我懶得聽。真要謝我,拿些實在的來。”

林如海忙道:“我給妹妹帶了東西,一會兒他們就抬來了。”

這到底是帶了多少東西,還得用“抬”這個字?

寧安華暫且按下好奇,又說:“上個月二十五,賈家的年禮到了。比往年少了三成,也沒有額外多的。”

林如海頓了頓:“如此也好。”

寧安華不關心他這幾秒鐘的停頓裡有什麼含義,繼續問:“玉兒的信你看了沒有?可回信了?有沒有什麼要緊事?”

林如海握住她放在他肩頭借力的手,回頭著她,說:“是賈家的老太太,想送賈存周之幼子賈寶玉和其孫賈蘭來這裡讀書,先讓玉兒問咱們家方便不方便。”

寧安華放下梳子,在他身後坐好。

林如海遲疑地看著她。

寧安華懂了,笑問:“表哥想答應?”

“當日榮國公還在時,我與賈存周甚是投契,常於閒暇時一處談詩論文。他不比賈恩侯,為人甚是厚道謙恭,對、對……”林如海斟酌著詞句,“對其妹妹也是真心疼護。”

林如海說得不算順暢,還有許多未儘之語,寧安華卻能大概明白他的想法。

從直白的利益上說,賈氏一門雙國公府,內裡雖然逐漸不堪,對外餘威卻仍在。

彆說賈代善當日在時,就算是如今,兩代榮國公的門生故舊在軍中朝中也不知凡幾。

就像有人對林家下手,寧安華沒有懷疑賈家一樣。在林如海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賈家不會想徹底與林家翻臉。同理,林家也沒必要非把賈家樹成敵人。

從情分上說,賈代善和賈母夫婦當年得了他這樣一個門第、人品、才貌、家私都無可挑剔的快婿,想必待他比親兒子也差不多了。

林如海的母親在他進學之後就去世了,他與賈敏成婚後不久,他的父親也撒手人寰。

在之後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裡,賈敏、賈家和林旭、寧父一樣,都是他唯有的親人。

區彆隻在於,林旭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是單純的、不摻雜質的姑侄情分,而他與賈家的交往,在真情之外,難免夾雜著幾分相互利用。

他是一個重情的人。

所以,在賈敏和賈家先後逼迫、算計、意圖壓服她的時候,他的憤怒是真心的。

如今,賈敏已經去世將近兩年,她生前有再多不好,也會隨著時間淡化。

何況,用這個時代的眼光看,她幾乎是一位完美的女性:大方賢淑,深明禮義,才貌雙全。

如果賈敏沒有在生命的最後幾個月,用病重逼迫她做續弦,她也會真心懷念這位“表嫂”的。

而且,賈敏逼迫她,是為了林黛玉。賈母算計她,是為了林黛玉和賈敏。

更何況,在長達一年九個月的博弈中,賈母最終還是服軟退讓了。

去年,送林黛玉入京之前,林如海對賈璉的種種為難,都可以說是為了教導他。可林黛玉去了,林如海又重聘娶她,已經是對賈母的回擊,是對賈家表態疏遠。

現在,賈家算是主動把兩家的關係降到了親密些的世交的程度。

不論是於情還是於理,拒絕亡妻的母親提出的這樣一個簡單的要求,都會顯得有些過分冷漠了。

寧安華略猜了一會林如海的想法,心內又將自己的得失計算完畢,雖看林如海似乎還有許多話沒說,她也懶得聽了,便笑道:“表哥,我聽表嫂說過,她在閨中時,與賈員外郎極好。如今你也這麼說,想來他必是端方清正之人了。我也知道表哥的難處。隻是,我有幾句醜話,不大好聽,一定要說在前麵。”

聽到她的稱呼,林如海心中生出一股惶然。

他不安道:“妹妹請講。”

寧安華笑道:“我記得表嫂說過,史老太君是極疼賈寶玉的,他才又八·九歲,還有賈蘭,似乎比青兒還小,不過才三四歲罷了。我不知史老太君怎麼忽然變了,舍得送他們來,我隻知道,這樣年紀的孩子,若教養得好就罷了,若性子皮些,或是身子弱些,旁人真是輕不得、重不得。”

林如海忙要說話,寧安華不讓他說,仍是笑道:“表哥也知我身份尷尬,若他們來了,我隻怕不便管。若比安碩差了什麼,不是待客之道,也怕他們覺得委屈。若比安碩還多了些,他們一個是世侄,一個是侄孫,又委屈了安碩。表哥知道我護短的,所以我竟要全丟給表哥操心了。不但他們我不管,連他們帶來的小廝、奶娘、丫鬟,我也一概不管。如此就算有事,不至於牽扯到什麼原配、續弦的,大家麵上也好看。”

怔了半日,林如海握緊她的手:“妹妹,我本來沒打算讓這事煩你的心。隻是……”

寧安華把手抽·出來,給他梳上發髻,笑道:“我知道,家裡要來客人,縱不歸我管,表哥先告訴我一句,是表哥尊重我。我方才說的那些,不過是我‘驚弓之鳥’,‘杯弓蛇影’,沒事也當成有事,表哥就當我是說胡話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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