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辭官表(2 / 2)

寧安華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放心,我挑幾個好人家出來,你親自擇一個,風風光光嫁你出去。”

這樣有心氣的人,隻要運氣不太差,日子是錯不了的。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隻當她順手多結個善緣。

就是不知賈璉得知林如海要嫁妾,會是什麼想法了。

*

靠著書房的西牆是一牆的書架,上麵磊著滿滿的書,並無一個人影。

林如海的聲音輕輕落在空氣中,似乎瞬間就散了。

他靜等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崔盛進來說:“老爺,羅大人回來了,說有公事想和老爺談。”

林如海:“請羅大人進來。”

從他書房到衙門正門,尋常人直接走進來也要半刻鐘。這位羅大人避著人出去,再讓人進來報信,竟然隻用了半刻有餘。

羅焰不是第一次進林如海的書房,也不是第一次和他說話,卻是第一次和他正經談論公事。

他在林大人醒的第二日就去了金陵,說是身負皇命,林大人既醒,也該他親自會一會甄家,其實也有著他自己並不想承認的做賊心虛。

那婆子說得不算全錯,漂亮的女人他見得多了,高矮胖瘦清雅俗媚,光儀鸞衛裡的女人就沒有一個不是姿容清秀的,但他確實從沒有過女人。

他從十四歲起跟著陛下,將父母給的身份姓氏一概拋卻,做了“羅一”,又成了“羅焰”,從此一身一心隻有報仇雪恨、揚名天下、報效皇恩,胭脂香腮對他不再有任何吸引力,佳人懷抱隻會耽誤了他想做的事。

他也以為他不會再對任何女子動心,更彆提會在那女子的丈夫麵前失態,說出了一個輕易就會被戳穿的謊言。

寧夫人這般美貌的女子他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但唯獨隻有她,表麵上澄澈得像是一彎淺溪,坦誠、和善、深情、慈愛,實則深不可測。如果不經允許輕易踏入,最終隻會被悄無聲息地淹沒,溪麵卻仍會平靜如初。

就算是在太後、皇後身上,他也沒有感受到過這種會被死死壓製的感覺。

所以他想刺探她,想了解她,想知道她對林大人究竟有多情深。

一個深愛丈夫的女子,會在生下孩子的第五日就夜半盛裝而來,以一女子之身護衛她丈夫的安全和尊嚴,得知她丈夫的身體再也不會恢複完全,卻沒有半分心痛?

是她在他這個外人麵前掩飾得好,還是她真的不在乎?

他看不懂她。

羅焰抱拳:“林大人。”

林如海安坐床上,拱手還禮:“羅大人請坐。”

羅焰:“甄、李、梁三家倒賣私鹽案、甄家殘害兩任兩淮巡鹽禦史案,甄家貪汙索賄案、甄家強買土地、欺壓百姓等九件大案都已查清證實,儀鸞衛明日上密折,不知林大人是否也要上表奏明。”

你狠得下心以死扳倒甄家,現在撿回一條命,還有沒有膽量做這個出頭鳥?

林如海一笑,從枕邊拿起一份條陳:“請羅大人替我上呈陛下。”

羅焰見這條陳沒有封起,又見林如海含笑點頭,他便打開一看,寫的竟是辭官表!

這表先上感太上皇、皇上天恩,自陳得遇上皇青眼,點為探花,又得兩位陛下看重,屢任要職,本該甘為驅策、隕首報還。既有甄家一事,他查清作奸犯科之人,還鹽政清明、正同僚冤屈是職責所在。但甄家不僅是世代功勳之臣,還是上皇妻族、陛下母族,他此舉又是陷上皇和陛下於不義。今他身中劇毒,僵臥在床,想來也是天理昭昭,報應如此。

他又自陳年少喪母失父,親緣淡薄,子息不豐,至今唯有一體弱幼女和一繈褓中的幼子。妻子寧氏,深明大義,雖懷胎九月,仍能護住一家周全。他已是殘病之身,罪孽難贖,恐無法再報效陛下,隻希望能一儘為人父、為人夫之責,所以上表請辭。便是因甄家之事,有損上皇與太後的夫妻之恩、陛下與太後的母子之情,也拜請陛下隻責他一人之過。

若陛下仍有驅使之事,便是殘軀俱損,他也會肝腦塗地,以效犬馬之勞。

羅焰幾眼看畢,又細看一回,不禁感歎:“林大人好文采……好手段!”

此表一上,誰還敢再以孝道要挾陛下?

怪不得師父常說,有時文人一杆筆,勝過百萬兵,讓他決不可小瞧文臣。

羅焰心中已有了幾個讓此表發揮更大作用的辦法。

陛下看了此表,即便林大人的身體真恢複不到常人的五成,他也會從此前途無量,青雲直上了。

寧夫人的誥命也……

羅焰將此表貼身收好:“林大人放心,我會親自呈到陛下麵前。”

林如海笑問:“不知羅大人還有何事?”

羅焰索性不再假做他偷聽之事沒有發生過了,問:“林大人如此智謀,如何不知賈家其心不純,還要對賈璉以子侄相待?”

林如海笑問:“羅大人乃聖上臂膀,難道時時心口如一,毫不作偽?”

羅焰起身道:“儀鸞衛做事向來不拖泥帶水。今後同殿為臣,不由我不提醒大人一句:陛下心意,大人既已儘知,就該知道與人交往的分寸。”

林如海拱手送客:“禦史衙門乃公地,羅大人儘可自由來去。但後宅是女眷所在,還望羅大人謹慎守禮,不要壞了陛下的聖名。”

羅焰抱拳:“告辭。”

林如海:“恕不遠送。”

羅焰大步走出書房,夕陽的金光撲在他眼簾上,他看見寧夫人親手攜著一個弱齡幼女進來,身後是乳母抱著孩子。

繼母繼女,親娘親子,融洽得像是一幅畫。

他退開幾步,不想衝撞了寧夫人。

寧夫人也隻對他頷首為禮,神情恬然,毫無破綻,笑容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仿佛那日的事從沒發生過。

*

不到一個時辰前,寧安華才立定主意,要讓黛玉少哭、不哭。

可林如海與她父女兩年沒見,一個重病在床,有如枯骨,一個麵頰消瘦,越顯體弱,怎麼由得她不哭?連林如海經過一番生死,都不由灑了兩滴淚。

寧安華勸了這個勸那個,好容易都勸好了,孩子又哭了。

問清孩子不是餓了也不是拉了,寧安華把他往林如海懷裡一塞:“我方才見羅大人出去了,是不是事兒都完了?以後我天天帶他過來,表哥沒有彆的事,就看孩子罷。”

其實她想過把林如海挪回後院去,兩人一床睡,他也能好得快些。但家裡外人沒走,還要吊著一個賈璉,試探寧家,還是維持現狀的好。

這一個晚上,林如海吃過飯吃了藥,就在奶娘的指點下學習怎麼抱孩子了。

林黛玉也想抱,又怕她力弱,把孩子摔了,便在一旁翻書,要給弟弟取一個好名字出來。

寧安華便坐在林如海身旁,拿紙筆把孩子滿月禮的事籌劃完了,不過問了他們父女幾句。

一時,到了林如海必得歇下的時辰,他雖然不舍,也隻得看著妻兒回去。

寧安華路上便問林黛玉:“你父親在前麵住著,你才回來,不如這幾日跟我睡。等你歇過來了,再自己去住。你小姨明日要來看你,還有你弟弟滿月的事,多跑兩遍倒費事了。”

那紫鵑忠心與否,有什麼私心,她近看幾日,也就知道了。

林黛玉自然答應了。

寧安華又笑道:“正好今日江姨娘想見你,明日叫她來,先全了禮,你再和她說話罷。”

林黛玉猶豫了一下,也答應了。

她心想,她離家之前,江姨娘就不尊娘的意思,對不起太太了,明日江姨娘若再敢對太太不敬,她是一定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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