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第63章(1 / 2)

當皇後失去記憶 桑狸 10887 字 3個月前

藥汁順著喉線流下去,嗆得寧嬈撫住胸口直咳嗽。

這一咳嗽,倒把黏在舌苔上那藥的苦味激得泛上許多,極苦極澀,縈然散開,連舌頭都有些發麻。

江璃又捏住寧嬈的下頜,給她往嘴裡送了一顆桃脯。

寧嬈懵懵地砸吧了幾下,品出些清涼甜意,幽幽怨怨地瞥了江璃一眼,默不作聲地拉過被衾躺下。

眨巴眼,歪頭看向坐在榻邊的江璃:“我是不是睡一覺就能都想起來了?”

江璃斂眉思索片刻,不十分確定:“興許吧。”

興許?

那你還灌得那麼乾脆利落!

寧嬈癟了癟嘴,目光流露出不滿。

江璃察覺到,耐心地解釋:“這又不是靈丹妙藥,喝下去立馬就管用。太醫隻說可解惑心毒,又驗過對身體沒有大的傷害,所以才給你服下。”

寧嬈將雙手交疊,平放於胸前,有些忐忑。

“那……我睡了?”

江璃和緩一笑,將手覆在她的上麵,聲線溫柔:“睡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

話音甫落,幔帳外探進來一個腦袋,笑容甜甜,聲音柔煦。

“我也一直在。”

是江偃。

他抬起小手朝寧嬈搖了搖,察覺到江璃不滿的視線,訕訕地收回來,不情不願地把腦袋縮回了幔帳外。

寧嬈那忐忑的心安了許多,如儀式一般,雙手攏著被衾,鄭重地閉上了眼。

……

嘉業二十五年

夢中又回到了臥薪塢。

這地方四麵環山,地勢陡峻,又是隱在梅林翠嶺之中的凹穀,大多雲梁人躲避於此,連官府都發現不了,寧嬈一個出門就識不得方向的閨閣小姐,在一群人的看護下,更彆提能跑出去了。

她被關在廂房裡,孟淮竹每天來找她談一次話。

談話內容無外乎——

“你是雲梁公主,你對雲梁有責任,如今國破家亡,怎能坐視不理?”

“雲梁人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正需你去拯救,你怎能如此冷漠?”

都是一些廢話。

她還沒從‘自己的爹娘不是親爹娘,自己的親爹是雲梁國主’這個事實裡走出來,就讓她接受這麼一大堆道理,她能不冷漠嗎?

她不光冷漠,還麵癱,不管麵對孟淮竹還是陳宣若,都是一副冷淡清沉的表情。

這樣過了幾天,約莫是除夕,因臥薪塢裡的夥食突然好了起來。

炒菜心裡能扒拉出來點肉,湯羹裡還能見點油花,她吃了兩口,隻覺依舊寡淡無味,沒什麼意思地把筷箸放了回去。

負責照顧她的老婆婆進來收拾碗筷,見飯菜羹湯幾乎還是原樣,隻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默默地把東西收拾了出去。

因這老婆婆缺了一支胳膊,腿腳又不太靈敏,收拾起來很是吃力,最後寧嬈看不過去,起來幫著她。

“公主,你彆做這些,婆婆自己能乾了,你是金枝玉葉,歇著吧。”老婆婆一邊說,一邊把她的手推開。

寧嬈有些鬱悶,撓了撓自己的頭,道:“彆叫我公主,叫我阿嬈,我姓寧,大名寧嬈。”

一向和藹可親的婆婆突然變了臉色,七分凝重,三分譴責地說:“不,你姓孟,你是雲梁公主孟淮雪,你的父親是雲梁國主孟浮笙,你怎麼能不認自己的祖宗姓氏?”

寧嬈怔怔地看了她一陣兒,朝她擺了擺手,頹然道:“好了,婆婆,你收拾好了就出去吧,來來回回就這幾句,我耳朵都快起繭了……”

婆婆吃力地單臂端起漆盤,望著她,欲言又止。

但終歸隻是歎了口氣,默默地退出去。

沒過多久,孟淮竹和陳宣若進來了。

孟淮竹今天倒是沒為難她,也沒對她說教,隻是目光複雜地盯著她看了一陣兒,道:“我給寧輝去信兒了,他過一會兒就來接你。”

寧嬈一愣,心中溢上狂喜,但轉念一想,又有些提防地看著孟淮竹:“你會這麼好心?”

孟淮竹沒好氣道:“我勸不住你,還關著你乾什麼?你在這兒住了幾天,膳食都要給你最好的,都快把我們吃窮了。”

寧嬈瞠目:“那個清炒菜心和黃麵團就是最好的?你們這日子過得也太……”她覷到孟淮竹不友善的臉色,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果然,她唇角一勾,滿是譏諷道:“我們可比不了你這官家小姐,錦衣玉食的,大魏對雲梁遺民喊打喊殺,不能經商不能科舉,連在長安露麵都有可能會被官兵帶走,關押、驅逐,能有這些吃食已是不易。”

寧嬈訕訕地坐下,向後挪了挪,道:“那你何必繼續待在長安?大魏律法如此,非奴籍雲梁人不得居留長安和洛陽,你們走了不就行了?”

“走?”孟淮竹譏誚道:“你以為離開了長安和洛陽,雲梁人就有活路了?不能科舉,不能經商,那就隻能耕種。可連日夜勞作從地裡扒幾分辛苦錢,都要繳比魏人多三倍的賦稅,三倍!辛辛苦苦種的糧食,連米湯都喝不了幾碗,就要全交給官府。”

“那還不是因為那個妖妃?”寧嬈的父親是禦史台大夫,其所交皆是文流墨客,來往清議她聽得多了,也知曉其中的緣由:“那妖妃禍亂朝綱多年,冤殺忠良,驅逐無辜太子,雖然已經死了,但還是留下許多黨羽,為了防止前事重演,打壓提防他們又有什麼不對?”

孟淮竹定定地垂眸看她,還未說話,陳宣若先抓了她的手:“淮竹,阿嬈久居官巷,極少接觸外人,有這種想法太正常了。不光是她,現如今大多的宗親官吏甚至尋常大魏百姓都是這種想法,孟文灩把持朝政十年,暴行無數,大家……也實在是怕了。”

他的話和緩、溫煦,娓娓道來,平息著孟淮竹的焦躁。

她閉了閉眼,拿出極大的耐心衝寧嬈道:“那你覺得雲梁百姓也是有罪的嗎?”頓了頓,又道:“你覺得每日來給你送飯的關婆婆也有罪嗎?你知道她的胳膊是怎麼斷的嗎……”

寧嬈一愣,在孟淮竹咄咄逼人的詰問下,突然感到些許茫然。

她自小的生活環境極為單純,所接觸的人也都是與她一樣的官宦子女,他們讀之乎者也,學聖賢道理,享受著安穩富庶的生活,思想也是白紙一樣的簡單。

有罪者誅,有功者賞,竭儘全力讓舊禍不重演,讓他們的生活繼續安穩下去。這就是全部,至於旁的,更深的,她從未想過,也沒有人跟她說。

懵懵懂懂的,仰頭問:“怎麼斷的?”

趕在孟淮竹張口之前,陳宣若又攔住了:“這一段以後再說,阿嬈年紀還小,接受不了這些東西。”

“年紀小?”孟淮竹譏誚道:“我們是雙生女,我和她是同一日出生的……”

話音剛落,小靜進來了,她關切地看了一眼被孟淮竹和陳宣若團團圍住的寧嬈,匆匆轉開,急道:“公主你快去看看吧,楚王他……”

孟淮竹臉上儘是不耐煩,沒好氣道:“他又怎麼了?”

“他……他說他不想活了,可在王府裡一堆人看著他,死也死不了,所以想死在咱們這兒,讓你給他找個好地方埋了就成。”

孟淮竹一把甩開拉扯她、讓她冷靜的陳宣若,暴跳如雷:“我他媽欠他的啊?憑什麼我埋?棺材不要錢還是石碑香燭不要錢啊?……”罵罵咧咧地跟著小靜走了。

留下陳宣若和寧嬈四目相對,宛如石化。

過了片刻,陳宣若撫住額頭,輕微地歎了口氣,道:“走,我們也去看看。”

兩人穿過回廊,循著大呼小叫的聲音去了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