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第85章(1 / 2)

當皇後失去記憶 桑狸 14306 字 3個月前

深夜,影山一片寧謐漆黑,唯有一隅之上的天空熾紅一片,被火光映出了耀目的緋色。

徐道人坐在案幾後,不停地咳嗽,隨時一副快要背過氣去的樣子。

江璃雙手合在身前,一副負荊請罪的模樣,愧疚道:“師父,這事確實是我們的錯,你放心,我定會儘快把廂房修繕完畢,一定會把它恢複原樣。”

幸而天降小雨,那火把屋頂燒穿了之後雨滲下去,將火澆滅了,因而燒得並不是很厲害。

“恢複原樣?”徐道人被氣得胸前起伏不定,胡髭翹起,惡狠狠道:“那裡麵的東西都燒了,就算恢複原樣也不是從前的了……你,帶著他們都給我滾!滾!”

江璃知道那間廂房是孟浮笙生前居住過的,徐道人一直當寶貝念想完好無損、珍珍重重地保護著,之所以給他們住,也是看在寧嬈是孟浮笙親生女兒的份兒上,這下被淮竹和寧嬈她們燒了定然是難以接受。

他抬頭瞥了眼窗外夜色,冬雨淅瀝,寒風呼嘯,這要是連夜下山還不得凍透了。

因此和緩了聲音,諄諄勸道:“師父,阿嬈跟淮竹定不是故意的,這房間……”

徐道人倏得抬起頭,打斷他:“淮竹?孟淮竹?”

江璃覷看著他的神色,眼珠轉了轉,道:“對,是孟淮竹,她是阿嬈的親姐姐,因她們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淮竹為了阿嬈的身世不敗露,所以整日裡戴了一副麵具。”

徐道人神色微沉,陷入了沉思。

沉默良久,才道:“她不在南淮守著雲梁那點家底,跑到這兒來乾什麼?”

江璃極快地反應過來,孟淮竹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兒,是因為寧嬈想讓她來辨認荀念到底是不是孟天澤。

寧嬈的這種想法既然已經作罷,此時更加不能讓徐道人知道,不然就算他對於把他們趕下山其實還有轉圜餘地,為了荀念,也得揮刀送客。

因此,江璃極為含蓄道:“她自然想守著雲梁的家底,可此事不由她。”

事實如此,雲梁內部現在儘歸胥仲所把持,孟淮竹……早就沒有多少權柄了。

徐道人了然:“是啊,寧嬈跟我說過,如今的雲梁已不是從前的雲梁了。”他抬頭看向江璃:“你讓孟淮竹來見我,我有話要跟她說。”

江璃鬆了口氣,心中竊喜,但還是維持著表麵的平靜,試探著問:“那……我們?”

徐道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讓少蘅再收拾出一間客房,先暫住進去吧。”

江璃生怕耽擱久了徐道人會改主意,忙道了謝退出來。

外麵細雨朦朧,順著飛簷飄落下來,洇濕了山上的地。

荀念向來得徐道人偏愛,彆說是把房子點了,就是把影山點了,徐道人也不見得會舍得責罵他。

因此他得以全身而退,回房間睡覺去了,而剩下的人就沒那麼幸運了。

孟淮竹、寧嬈還有陳宣若和江偃四個碼成一排,在屋簷下貼牆根站,他們身前三四個執劍看守的影山弟子,神情嚴凜略顯凶惡地盯著他們,不時打個哈欠,再用更加怨念凶惡的眼神瞪他們。

也不怪這幾個影山弟子上火,隆冬深夜被火光驚醒,又被從床上拖起來,到現在腦子還是一副暈沉沉的狀態。

孟淮竹幾時受過這等氣,瞧著他們凶神惡煞的眉眼,正想一罵方休,被寧嬈和陳宣若一邊一個拖了回來。

拖回來,又捂住嘴。

寧嬈湊到孟淮竹身側,低聲道:“姐姐,咱們燒的那間房據說是當年父親住過的,徐前輩一直好好地保存著,連裡麵的擺設物件都和二十多年前一樣,咱們這次是闖大禍了,你還是消停點吧。”

孟淮竹一聽‘父親’二字,當即氣勢弱了下來,像是被點了穴道,略顯悵惘。

江璃正走過來,掃了他們一圈,衝孟淮竹道:“你進去吧,師父要見你。”

孟淮竹一愕:“見我?”

江璃點頭,孟淮竹歪頭看了看寧嬈,有些猶豫地推開瓊閣門進去。

江璃負著手圍剩下三人轉了好幾圈,把他們盯得都低下了頭,江璃才道:“能不能消停點?非得半夜三更被人家掃地出門你們才肯罷休嗎?”

三人姿勢一致,皆垂眸看地,一臉愧疚,頗為誠懇。

江璃冷哼了一聲:“下不為例。”

寧嬈先反應過來,抬頭燦然而笑:“徐前輩原諒我們,不趕我們走了?”

話音剛落,瓊閣門猛地被從裡麵踹開。

孟淮竹甩著胳膊像是頭頂一團焰火似得走出來,少蘅緊跟其後,小跑到江璃跟前,道:“師兄,實在抱歉,師父請你們立即收拾東西下山。”

江璃詫異:“怎麼會?剛剛還……”

少蘅偷看了一眼孟淮竹,小聲道:“孟姑娘剛才跟師父起了爭執,師父被氣得不行,胸口疼到暈過去了,暈過去前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要你們下山。”

“……”

“……”

“……”

孟淮竹就是孟淮竹,火上澆油的本事一流。

眾人可憐巴巴地縮在大氅裡,看了一眼滿臉坦蕩的她,除了江璃懶得數落,剩下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隻得收拾行囊,連夜下山。

不過好在,山間細雨初歇,雖然還是陰冷,但風停了,走起夜間山路來似乎沒有那麼淒涼苦寒了。

江璃不能跟他們一起走,因前幾天他密令禁衛護送武德侯高兆容來影山,算時間,應該明天就會到,所以他得守在影山,以防不測。

故而他交代了禁衛護送寧嬈和江偃他們一行人,江偃隨身帶著楚王的魚符腰牌,可以去驛館留宿。

把一切安排妥當,江璃那沉凝到無懈可擊的冷麵才稍稍舒緩,透出些不舍的情緒,深深地看著寧嬈。

他趁旁人都回去收拾行李了,將寧嬈拉進自己懷裡,道:“阿嬈,你要答應我,不許闖禍,不許讓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在山下好好地等著我,等我從高兆容那裡問出一些話,我就下山去找你,我們一起回行宮。”

寧嬈乖巧地任由他攬著,點頭:“知道了,你放心……”她突然想到,自己剛剛和孟淮竹聚眾鬥毆,把房子給點了,實在沒有可讓江璃放心的信服力。

抿了抿唇,寧嬈在他懷裡小聲道:“我保證不跟孟淮竹胡鬨了,隻是……”她將視線投向影山後,那裡一排廂房,安靜寧謐地駐在沉釅的夜色中,冬季裡鳥雀蟲鳴一概絕跡,越發顯得心間那股不舍清晰至極。

“我到現在都沒弄清楚荀念到底是不是我的大哥,淮竹甚至都不知道他有可能是我們的大哥,若是知道了,她大概不會對他這麼凶了吧……”

江璃嗤笑:“得了吧,她倒是知道你是她的親妹妹,她對你口下積德,手下留情了嗎?”

寧嬈抿了抿唇,訕訕地看他。

“所以,少胡思亂想,孟淮竹就是這麼一號人,欠有個人教教她怎麼做人。”江璃心裡有氣,本來他和寧嬈在影山上住得安安穩穩,等事情了了,可以清清靜靜地回南淮行宮。讓孟淮竹這麼一攪和,大多計劃都得推倒重來。

寧嬈嘟起了嘴,呢喃:“那你也不能這麼說她……”

江璃一聽她還護著孟淮竹,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可想起江偃那混小子平常作天作地的時候他固然恨不得把他揪過來打一頓,但若是旁人對他言語中傷,他心裡也是不快的。

由己推人,就好理解多了。

江璃不提孟淮竹,隻緩下聲色又囑咐了寧嬈一遍,讓她在山下務必要躲開是非,遠離危險。

寧嬈一一應下,兩人又膩味了一會兒,寧嬈才跟著孟淮竹他們連夜下山。

驛館離影山並不遠,再加上有江偃這位楚王殿下坐鎮,驛官們對他們甚是客氣優待,騰出來的廂房雅致清幽,甚至比影山的條件還要好許多。

折騰了一夜,等安頓住下時天邊已有淺淡的魚白光線露出,諸人各自回房,寧嬈正想躺下睡一會兒,可想起荀念,又有許多心事梗在心頭,輾轉反側,怎麼也難以入睡。

乾脆起來。

梳妝妥當,推門出去,見孟淮竹也沒睡,她還是昨天那身黑衣,倚在驛館前的木欄上,她戴了狐狸麵具,寧嬈無法看清她全部的神情,隻能從她的姿態判斷,正出神發愣,像是在想心事。

這副安靜茫然的樣子,可跟昨晚那囂張跋扈的模樣有天然之彆。

聽見腳步聲,孟淮竹猛地繃起身子,抬起佩劍,轉過頭來看,見是寧嬈,提起的那口氣又鬆了下去,靠回木欄,淺聲道:“是你啊,不睡一會兒,起來做什麼?”

寧嬈走到她跟前,問:“姐姐你有心事啊?”

“沒有。”孟淮竹以堅決的言辭把寧嬈後麵還要問三問四的話堵了回去。

寧嬈碰了一鼻子灰,訕訕地把腦袋縮回來,在一邊默默看孟淮竹。

無人說話,隻有簷瓦上的積水一點點落地的聲響。

在這樣的沉靜裡,孟淮竹心裡的煩躁與忐忑漸消,她搖了搖頭,努力將那些撕扯不清的心事搖出去,又覺得剛剛對寧嬈的態度似乎惡劣了那麼一點點……

她低頭輕咳了一聲,回眸看了眼天色,道:“天亮了,看上去不會再下雨了,不如我們出去逛一逛……”

寧嬈自上了影山見過荀念,便有許多心事積在心裡,特彆想能與淮竹獨處,聽她這樣提議,當然樂意,隻是又想起臨下山時江璃囑咐過她的話,讓她無論何時都不能把自己置於危險境地。

她想了想,喚了幾個便服的禁衛跟著她們。

朝曦微透,薄霧散開,兩人漫步在人煙稀少的街衢,寒風自身側撩過,皆無言。

轉了三個彎,還是孟淮竹先開口,可卻是挖苦,她以眼風掃了下跟在她們身後的禁衛,衝寧嬈打趣:“我看你真是越來越像一個皇後,連出行都得這麼大陣仗。”

寧嬈毫不在意,隻是好脾氣地挽著她的胳膊,道:“這是為了我們的安全,雖然近來風平浪靜,可是我們都知道外麵壞人很多,小心一點也不光是為了我們自己,還為了我們身邊的人。”她微頓,調笑:“難道姐姐希望宣若替你擔心嗎?”

一提陳宣若,孟淮竹的氣勢就弱了,她默了默,才道:“我管他呢……”

雖然隔著一道金狐狸麵具,看不清孟淮竹的表情,可是能看見她的耳根紅了,宛如胭脂,順著耳蝸直紅到頸側。

寧嬈笑得更歡,側身抱著孟淮竹的胳膊,溫軟道:“姐姐,你有沒有想過,等這一切都結束之後,你可以和宣若去過平常人的生活,或者你跟他去長安,或者他跟你走,像普通夫妻那樣廝守,好好地享受沒有戰火的太平盛世,不必日日擔驚受怕,可以毫無顧慮地生活。”

孟淮竹身形滯了滯,似乎通過寧嬈的描繪看到了一幅畫卷,那幅畫卷甚美,徐徐陳展於眼前,可以驅散頭頂上全部陰霾,讓滿心的疲憊都在瞬間消散於無形。

她微微憧憬了一下,不敢讓自己在憧憬裡多待,很快就回到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