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過他很快又笑了, 還真跟老嘎說的一樣,“臉上總帶著笑”。
“我講了這麼多,就是想讓你知道, 雙方是有衝撞,但純屬誤會, 誰會為了這點小事去殺人呢?美盈更加不可能, 她連昨晚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而且她從小體弱多病,連殺雞的力氣都沒有, 你脖子伸過來讓她殺, 她都不知道從哪下手。”
“如果你覺得我說得有道理,能接受,那我就繼續,不能的話,那就是還有疑問,儘管提。”
他就在這兒停下,活動了一下肩頸, 又挪了挪屁股, 那架勢, 要不是被捆著,多半還要起來做個伸展。
最關鍵的還沒有講到, 孟千姿示意江煉繼續。
江煉也不隱瞞:“我們在這住了有段時間了,每逢大雨夜,我就會過去嘗試釣提燈畫子,不過很難, 大部分時間都釣不出來,有幾次隻能釣出些碎片——就好像電視屏幕,隻顯像一小部分。”
“昨晚上其實已經算是大進步了,至少我看到了整幅的顯像。但每次都會出現同樣的問題:那些畫麵,起初急速快閃,讓人來不及看清,然後就卡在了某一幅上,就是把你嚇到的那幅……”
他衝著辛辭一笑:“那個白衣女人在地上爬,就是卡住的畫麵。你們如果沒把手電滅掉,就會發現她一直在重複同樣的動作:爬和抬手。而如果畫麵正常,應該可以看到她最終爬去了哪、又是在哪不支倒地的。”
辛辭不自在地鬆了鬆領口:那場景,他昨晚隻看了那麼一次,心悸到如今,想不到還是循環放送的。
說到這兒,江煉看向孟千姿:“你們也知道提燈畫子,還叫它山蜃樓,那應該對它挺熟悉吧?山蜃樓確實是這樣……難以捉摸、非常不穩定嗎?”
當然不是,究其原因,在於這顆蜃珠的成色太差了,好的蜃珠,非但能顯全像,甚至可以聽音,說是“身臨其境”也不為過。
不過這種事兒,外人不必知道。
孟千姿點了點頭。
江煉有點失望,苦笑了一回,繼續往下說:“因為是快閃,當時看了也記不住,隻有事後想辦法。”
孟勁鬆腦子裡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以前聽說過的一件軼聞來,脫口問了句:“你會貼神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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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神眼是舊社會流傳的一種江湖技巧,指一個人眼睛好使,不管場景多紛亂、變換得有多快,他隻要看一眼,就能“過目不忘”、複述甚至謄畫下來,乍聽上去,跟現代照相機的功能差不多。
這種本事,一般人是沒有的,老一輩覺得是借了神仙的眼睛,就把它稱為“貼神眼”。
其實哪有什麼神眼可以借來貼,那都是經過嚴苛訓練的。
簡言之,選好的苗子,從最基礎的開始練,先放二乘二四張不同的圖,讓你看兩眼,然後拉下蓋布,要你複述出每張圖的位置;這關過了,又要你複述每張圖的內容,然後加圖,三乘三九張,四乘四一十六張,總之是一級比一級複雜——說白了,跟眼睛沒多大關係,是腦子的活兒、最高明的一種速記。
據說練到最上乘,也不知是開發了大腦的哪塊區域,整個人恍恍惚惚,意識完全陷在目標情境中,和夢遊差不多,隻不過夢遊動的是身體,而這種動的是意識——隻要手裡有畫筆,就可以把畫麵複製出來,慢的是精筆勾勒,一筆一劃,連人臉上的微表情都惟妙惟肖,就是太耗元氣精神;快的是塗色,用不同的顏色迅速塗抹,大致還原出看到的場景。
不過,萬事都有個此消彼長的理兒,貼神眼的人,意識調動到極致,身體反相對脆弱,直白點說,沒什麼防禦力,得有人從旁看護著以防萬一。
另外,貼神眼有兩大忌,一忌大的聲響,一旦人被驚擾,“清醒”的過程對當事人來說就很痛苦,一般都得拳打腳踢、水激火燙,所以孟千姿讓人“打醒”江煉,反而是歪打正著了;二忌夜晚進行,按說夜晚該是最安靜的時候,但古人大多迷信,認為夜晚屬陰,百鬼夜行,貼神眼的人屬於“神魂出竅”,萬一神魂在外飄蕩時不幸被野鬼給帶走了,剩下的,可就隻是一具行屍走肉了。
這技藝解放前已然式微,還不全是因為科技替代:好胚子實在難尋,資質普通者,再努力也是枉然。
江煉於這些老的叫法反而很陌生:“這叫‘貼神眼’嗎,我乾爺叫它‘請神眼’,差不多吧。”
每次釣完畫子,他都會想辦法原樣謄出,夜裡不能畫,白天又容易吵,一般會選在下午、寨子裡比較清靜的時候,老嘎是做鬼臉殼的,乾起活來免不了又鑿又敲,所以他常以況美盈為借口,諸如“美盈身體不舒服”、“睡下了怕吵”,讓老嘎小聲點,好在老嘎這人天生沒好奇心,說什麼是什麼,這麼久以來相安無事,從未節外生枝。
貼神眼這種事,孟千姿沒見過,但自小幾位姑婆就愛給她講些舊社會的江湖軼事,她聽的著實不少:江煉要真是在貼神眼,劉盛被殺這事,確實攀扯不上他。
不過,還有些細節需要明確。
“你貼神眼的時候,為什麼讓況美盈守著你,而不是韋彪?”
韋彪孔武有力,實在是保鏢的不二人選,況美盈那種……
一想到她被嚇暈過去的場景,孟千姿就止不住心頭不屑:山鬼上下崇尚強者,曆來不欣賞弱不禁風。
江煉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韋彪雖然是我們一起的,但他不知道這個秘密,他跟老嘎一樣,以為我們來隻是為了尋宗覓祖。”
隻區區三個人,彼此的關係居然還頗為複雜玩味,孟千姿一時歪了重點:可見人心難測,隊伍難帶,自己能當好山鬼這個家,真是不容易。
“所以從我貼神眼開始,發生的所有事,我都一無所知,你問我你們的人是怎麼死的,我不知道。好在我上來之前,得到這位孟先生的批準……”
他把頭偏了偏,示意了一下孟勁鬆的方向:“跟美盈說了會話,也問了當時的情況。”
“她嚇成那樣,確認說的不是瘋話?”
江煉又笑了。
自進屋以來,他未免笑得太多了,孟千姿覺得,笑之於他,不是習慣,就是武器,有些人會用溫和笑臉來彰示自己無害、以降低對手的提防,她直覺江煉是後一種,又或許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