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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骨焚箱 尾魚 8729 字 7個月前

屈爹爹就是三閭大夫屈原,據說屈原被楚王流放之後,“身絕郢闕,跡遍湘乾”,走遍了沅湘之地,甚至表示即便是死都“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所以他死了之後,沅湘之地民眾都尊稱他為屈爹爹,還廣建屈子祠,端午賽龍舟、撒米粽,祭祀不絕。

“隻有山戶,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大家都說,山戶是拜了那個女妖精山鬼當祖師奶奶,才得了這進出的庇佑,所以,也習慣稱他們叫山鬼。”

聽上去也沒什麼特彆的,江煉換了一邊臉滾雞蛋:“我要是跟他們過不去會怎麼樣?”

老噶沒立刻回答:韋彪和況美盈都被帶走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江煉不可能聽之任之——彆看他現在在火塘邊老實坐著,下一秒就追過去尋機報複也說不定。

他拿木勺攪了攪鍋裡的菜:“你不會想有山鬼這種敵人的。”

江煉來了興致:“怎麼說?”

“凡事都有個地盤,放蠱是苗區的,走腳是湘贛川黔這一帶的,落洞隻限大湘西,正宗的辰州符,人家隻認古辰州郡,也就是現在懷化沅陵那一塊,但是山鬼呢?”

“煉小爺,有叫得上字號的山頭的地方,大多有山鬼。全國得有多少山?我老噶也是見過花花世蓋(界)的人,往大了說,東北有老雪嶺,西北有天山,中間昆侖連著秦嶺,南北大縱橫是橫斷山,往小了說,光咱們湘西,就有武陵山脈和雪峰山脈——你算算,他們得有多少人?從屈爹爹寫山鬼那年往下順,人家傳了多少代了?”

江煉沒吭聲,隻是納悶著老嘎的地理怎麼突然這麼好了。

“隻要皮子厚、骨頭硬、勾起腦殼攢勁逮,能爬好高爬好高,哪個都能跟他們過不去,但你心裡算算賬,值不值得?給自己樹了多少對手?造了多少麻煩?就怕死了都米得人抬你。”

老嘎說得興起,一不留神就蹦出了幾句土話。

江煉失笑,抬眼看遠處一重迭一重的山:這不止是拿雞蛋碰石頭了,是去磕大山啊。

惹不起。

“他們會不會為難美盈她們?”

老噶給江煉盛飯:“這你倒用不著擔心,山鬼一向以和為貴、和氣生財,你想,他們是過江龍,在各地結交坐地虎,不和氣不講理,能相安無事這麼多年嗎?山鬼最要麵子,落人口舌的事,不會做的。”

湘西土話裡,把過路豪強叫過江龍,本土勢力叫坐地虎,過江龍再強硬,坐地虎都未必買賬,兩方一照麵,十有**是龍爭虎鬥——能交長久朋友,過江龍的態度作派是個關鍵,須知強鋒三年鈍,流水一萬年呢。

江煉的心略安了些,想想還是可氣:“那女人可真凶。”

老嘎把盛滿了飯的碗遞給他:“孟千姿?”

原來她叫孟千姿,江煉接過碗,狠刨了幾口,又從鍋子裡夾了幾口菜,嚼得分外用力。

老嘎說:“她手底下管著人呢,不凶點能行?整天笑嘻嘻的,能辦好事?”

原來是個小頭頭,怪不得前呼後擁頤指氣使的,江煉覺得午陵山頭的男人可真不爭氣:“午陵這麼大的山頭,怎麼讓一個女人管?”

老嘎往碗裡舀湯:“午陵的山鬼是柳冠國管,就是剛剛在下頭忙來忙去的那個男的。”

慢著,江煉停了筷子:“孟千姿的資輩還在柳冠國上頭?”

他舔了下嘴唇,自己不至於這麼點背吧,一惹就惹了個大的:“該不是湘西的山鬼都歸她管吧?”

老嘎仰頭看天,筷頭朝上戳了戳:“不止。”

“湖南?”

老嘎的筷頭又往上戳了點,那意思是,還要大。

“兩湖?”

筷頭繼續往上戳。

“不是全國吧?”

老嘎那仰著的下巴終於落下來了,呲溜啜了一大口酒:“哎,對嘍!人家坐的是山尖尖上、頂高頂高那把交椅,所以我同你說,莫跟她對著乾。”

江煉把空筷頭伸進嘴裡,腦子裡像跑馬,踢踏踢踏、砂石亂滾、塵土飛揚,他這是什麼運氣啊,一惹惹了個國字頭的。

老嘎兀自說個不停:“她讓你做什麼,你就做嘛,做了就米得事了,再說了,事情也不是跟你全沒關係……”

他咂了一大口酒,又夾了一大筷子牛羊肚送進嘴裡,嚼得吧唧吧唧:“我也聽說了,你要是沒分辯清楚,山鬼是不是就認定是你們下的手了?那殺人的沒安好心,故意把禍水往你身上引,好讓你們鬥——叫人這麼擺弄,你氣不氣?”

江煉斜乜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拿了山鬼的好處,過來做說客的?”

老噶含糊其辭:“差不多吧。”

不對,當說客這說法太委婉了:“是監視我吧?”

老噶還是那話:“差不多差不多,你就說,你氣不氣?”

這招矛頭旁引、借刀殺人的確是挺狠的,江煉伸手去抓酒壇子,眼睛裡鋒芒閃過,語氣卻還慵懶:“氣,那還有不氣的麼。”

“哎,對嘍,”老嘎一喝多了酒,人就有點飄,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握著酒壇子的手向上一揚,酒水都灑了出來,“氣了,就逮(dai,去聲)!”

江煉失笑。

“逮”算得上這兒的萬能動詞了,吃飯叫“逮飯”,喝酒叫“逮酒”,掙錢叫“逮錢”,照相都叫“給我逮一張”。

江煉初聽時還有點不習慣,聽多了就覺得這字眼特親切,透著一股子狠勁和蠻氣,說著特彆爽。

他端起酒壇子:“行,那就逮。”

說完了,本想大口開灌的,酒壇子送到了嘴邊又停下,前後看了看,問老嘎:“出事的時候,你在哪?”

老嘎打了個酒嗝,臉膛赤紅,伸手前指:“那呢。”

“一直看著這頭?”

“看著呢。”

“孟千姿她們進屋之後,沒人從門口出來?”

“莫得。”

那就是從屋後門開溜的了,江煉從鍋子底下拽出一根燃得正旺的柴棍,又摸了把鑿刀在手,起身就往屋後走。

老嘎喊他:“哎,飯沒吃完呢,你去哪啊?”

“吃飽了,後山遛遛。”

“不用去看了,山鬼去找過了……”

話沒說完,江煉已經走得不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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