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煉感慨:“人還是得有一技之長的,要不是我能跑,乾爺也發掘不了我。”
他看孟千姿:“一個賊,偷東西時最絕望的一刻是什麼時候?就我的不光彩經驗,並不是被撞破、被人圍追的時候,隻要你能跑得過所有人。”
“所以我說的‘硬跑’,不是跟你開玩笑,我是真的覺得,一旦正麵對上,又沒勝算,咱們就硬跑吧,你要是不能跑,我拉著你——之前背著你都能把他們給跑贏了,這次輕裝上陣,應該更沒問題。”
孟千姿沒吭聲,她還是覺得,江煉這“硬跑”的大招真是見了鬼了,但更見鬼的是,她居然覺得他說的還挺有道理。
白水瀟那人,看起來也不像個能跑的,而江煉,可是個把狗都給跑絕望了的主。
她不自覺地伸手出去,搓揉了一下腳踝。
***
那群寨民最初接近時,並無大的聲響,隻有一團迷濛的光暈由遠及近。
孟千姿和江煉早已上了樹,屏息以待。
再近一點,就有動靜了:草枝被踏折的聲音、刀具無意間磕碰到石塊的聲音,都很輕,然而正因為輕,容易引發聯想,叫人不知不覺背上生涼。
到後來,人影都清晰了,一條一條,像從密林裡滲出來的,三兩排布,並不停下,還在拖著步子往前走,走在最前頭的人,木然自樹下經過,孟千姿甚至能看清他們的臉。
她知道江煉說的“不正常”指的是什麼了。
隻是,這些人怎麼還在往前走呢,都到地兒了,不該停下來嗎?
這個念頭剛起,像是給她以回應,夜空中突然飄起一道極輕的銳聲,那些還在走著的人,提線木偶般,齊刷刷停下。
那銳聲似乎在哪裡聽過,孟千姿腦子裡飛轉,記憶還算新鮮,很快想起來了。
這是蟲哨,田芽婆驅使蠱蟲攻擊她時,吹的就是這個。
她低聲向江煉說了句:“這些人可能中了蠱。”
田芽婆長年在寨子裡居住,想算計這些人實在是太容易了。
江煉嗯了一聲:“你注意他們散站的位置,停得很有技巧,正好把我們給圍在中央。”
沒錯,白水瀟的這聲蟲哨拿捏得很準,但蟲哨也隻能操作最基本的進退攻擊,想讓這些人俯首帖耳,還得有彆的手段。
孟千姿想起了高香。
看來,那些在她身上沒奏效的,都在這些人身上實現了。
又是一聲蟲哨,那些人開始原地疾走,殺氣騰騰,似是找尋目標,有的撞翻亂石,有的撥開灌木。
孟千姿沉住氣等:她和江煉特意還選這棵遭受過攻擊的樹藏身,就是篤定那一輪冷箭的機關已經用過了,沒再裝填,也就不可能再放箭逼他們下樹,蟲哨沒法提醒這些人上樹來找,白水瀟隻能現身,親自發號施令。
而隻要她現身,他們就跑。
白水瀟做夢都想不到,他們會“硬跑”吧。
正如此想時,腕上忽然一緊,是江煉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聲說了句:“來了。”
來了?孟千姿還未及細看,就聽到白水瀟尖銳的喝聲:“在樹上!”
話音剛落,那些人幾乎是瞬間抬頭,雙目瞪視,眼珠子裡都泛凶悍的亮,孟千姿和江煉正要下樹,樹下的人已經發覺了,有兩個會爬樹的,狂喝一聲,猿猴般就往樹上縱竄。
江煉居高臨下,覷準打頭的那個,狠狠一腳踹下。
那人直跌下去,身子剛一著地,旋即翻起,又不管不顧往樹上摳爬,隻這瞬間功夫,眾人已都往樹下聚攏來,打眼看去,不大的樹冠下人頭湧動,光往樹上爬的就有六七人之多。
孟千姿急道:“我們從樹上走!”
江煉也是這想法,但看到樹下動靜,又拉住她:“先儘量把人往這引!”
這棵樹下聚集的人越多,待會從彆的樹上躍下逃跑時,遇到的阻礙就會越小。
說話間,已有人縱竄上樹,孟千姿一腳把他踢翻,又見有腦袋冒上來,不及細想,火速再補一腳,頭多腿少,此時方羨慕蜈蚣腿多,那一頭,江煉也是連踹帶踏,眼見樹下都已是人浪翻滾人疊人了,才喝了句:“走!”
兩人一齊向著近側那棵樹躍了過去,又迅速跌滑下來。
甫一落地,江煉拉起孟千姿,發足就跑。
雖說大部分人都已經被引至那棵樹下了,但到底不是全部,各處三三兩兩,都還有人,他們這一跑,立刻有人衝上來猛撞,江煉不得不閃避,隻這一遲滯,那棵樹下的人堆已然水流般朝這頭奔泄過來,紛亂聲裡夾雜著白水瀟的怒催聲,情急之下,也顧不上去聽她說的什麼,但能料個**不離十,多半是“攔住”、“彆讓他們跑了”之類的。
兩人跌跌撞撞,接連衝開避開幾個試圖攔阻的人,眼見前方略顯空虛,知道勝敗在此一舉,幾乎是心意相通,同時加速,這一下爆發力非常,耳邊近乎虎虎生風,但隻順利衝出十幾步遠,突然有黑影從旁竄出,死死抱住了江煉的腿。
居然是那個隻有半截身子的人,原來他隻能靠手撐走,比不上旁人走動迅速,便隻在外圍防備,看到江煉他們試圖衝逃,便提前埋伏在了暗影中,這一處既黑,他的身量又畸矮,趴伏不動時,真跟樹影石塊無異。
他這一下悍然暴起,一擊得中,江煉疾抬的腿瞬間便掛上了百多斤的分量,哪吃得住,當即摔翻開去,孟千姿被他這一帶,也跌滾在地——換了普通人,怕是能當場斷頸折椎,所幸兩人都是練家子,知道危急間如何護住要害,即便如此,也栽得眼冒金星,頭暈神晃。
然而沒時間供他們喘息,十數條憧憧人影已鬼魅般疾撲過來,孟千姿還好,她滾得較遠,還能跌跌撞撞爬起來、躲過第一輪攻擊,江煉連爬起來都困難了:那個半身人像是鐵了心要吃定他,任他怎麼踢踹,隻死死抱住,絕不鬆手,眼看有鋤頭當頭砸下,江煉也顧不上這人了,隻得任腿上掛著這百多斤的重量,翻身便躲,堪堪避過這一擊時,另一條腿一沉,又被人給鎖抱住了,說時遲那時快,身側又有鐵鍁橫鏟,江煉咬緊牙根,大喝一聲,上半身離了地,仰臥起坐般硬生生往前溜竄,這才得免。
這一邊,孟千姿也是險象環生,她也算一流高手了,但從未遭遇過這種不要命的打法:一般來說,你抬踹,對方會躲,你橫踢,對方會閃,這才是有來有往、交手過招,可這群人,根本無懼痛楚,寧可挨踢受踹,也拚著命來抱她、攔她、鎖她,隻要上了手,死不鬆脫,有個穿紅吊帶的女人,走路都搖搖晃晃,被她正踹在臉上,一臉血汙,居然還凶悍地抱住她的小腿,擰身將她帶倒。
就在這個時候,身側傳來雜亂的疾呼聲——
“是孟小姐!”
“孟小姐在這兒!”
“哥幾個上啊!”
話音未落,幾條矯捷身形迅速切入戰團,那群人顯然沒料到還會出現彆人,俱都一愣。
來得正是邱棟等人。
他們先時隻遠遠跟著,哪知這頭突然人聲鼎沸、開鍋滾水般大亂,幾人莫名其妙,悄悄湊近來看,混亂中,也不能立即辨認,及至看清是孟千姿遇險,個個大驚失色,哪還顧得上彆的,爭先恐後來救。
孟千姿借機踹開那女人,翻身站起,心內大喜。
山鬼的人到了!
及至看清來人時,心頭陡又一沉:孟勁鬆呢,柳冠國呢?怎麼熟臉兒沒一個,隻有這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