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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骨焚箱 尾魚 7837 字 7個月前

() 邱棟幾個人的加入, 恰如一瓢冷水激入滾鍋,雖短暫解了江煉和孟千姿之困,但擋不住薪足火烈、沸騰的勢頭重又卷襲過來。

而且, 山鬼瞬間落入下風。

一來力量懸殊,根本就是以一當十之爭;二來邱棟他們隻為追查, 沒打算動手, 身上沒什麼厲害的家夥;三來山鬼下手,是有餘地的, 隻求傷人或退敵, 畢竟殺人犯法,誰也不想圖一時痛快,背上人命——即便法律追責不到,自己心也難安。

但他們很快發現,這群人是痛下殺手、百無禁忌。

幾人才剛下場,便已左支右絀、四麵受敵,不多時, 就聽匡小六慘叫一聲, 被一柄鐵鍁打翻, 邱棟急紅了眼,正要去救, 身側同伴一聲怒吼,卻是被多達三個人摟頭的摟頭、抱腳的抱腳,硬生生掀翻在地。

這樣下去,個個都要完蛋, 邱棟一咬牙,飛身縱起,撞翻那三個騎壓在同伴身上的人,又摸起地上一柄混戰中跌落的鋤頭,左右狂舞橫掃,嘶聲大吼:“大家掩護孟小姐走!”

話音未落,一個壯漢縱身撲在鋤頭杆上,硬生生把鋤頭橫掃的勢頭壓了下去,邱棟還想硬奪,忽覺腦後風聲來襲,當即撒手往邊上急滾,到底遲了半步:肩側驀地刺痛,抬頭看時,有個豁了牙的老頭拔出鐮刀,作勢又要下砍。

孟千姿和江煉正被十來號人圍攻,她體力還沒恢複,這麼一通激戰下來,已然難支,好在江煉會不時援手回護,但即便如此,也已經掛了好幾道彩,江煉傷處更多,還好都不是要害,正暗自心焦,有兩個山戶聽到邱棟喝聲,忍痛帶傷撲了過來,大吼一聲,勢同拚命,撲倒一個還要踹翻一個,頓時將這包圍圈打開一個缺口。

江煉覷準時機,拉起孟千姿,自這缺口中疾衝出去。

才剛衝出十來步,一柄明晃晃環首苗刀從旁削至,江煉急止步縮腹,隻覺得小腹一涼,衣服已然破開,皮膚上火辣辣的,顯是又中一彩,萬幸沒開膛剖肚。

白水瀟終於露麵了。

因著白水瀟這一擋,那兩個山戶竭儘全力才換來的幾秒先機,又白費了,眼見後頭的人就快圍追上來,孟千姿極快地說了句:“你拚死也得拖住他們,彆讓人追上我……”

話未說完,白水瀟刀鋒又至,孟千姿沒法再說,一個滾翻避過,伸手在江煉背上一推,把他送上去擋,自己則借著這一推之勢,迅速往斜裡的黑暗奔了出去。

白水瀟的目標就是她,哪容她走脫,怒吼一聲,轉身就追。

說實在的,孟千姿那句話,江煉都沒聽懂,及至她逃走、卻推他去擋白水瀟時,心頭更是一涼,但看到白水瀟發足去追,還是下意識一個縱撲,把白水瀟帶倒在地,而幾乎是與此同時,身後又有兩人撲到,一個摟住了他的腰,一個抱住了他的腿。

江煉下半身幾乎使不上力,自覺今天多半要交代在這,見白水瀟還在掙紮著要站起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伸手過去,拽住了她的發髻反拖過來,白水瀟一聲痛呼,發髻脫散,江煉心頭一動,正想查看鏈子是不是真在其中,眼角餘光又瞥到兩條人影急追上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另一手握住白水瀟的腰,牙關一咬,肩背用力,將她麻袋般砸出去,恰把那兩人撞倒,三人滾跌作一團。

江煉大笑,覺得這一記真是痛快,他轉頭向著孟千姿消失的方向大叫:“孟千姿,我要是死了,彆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

話音剛落,肩上就吃了一刀,他忍痛轉頭,用儘最後的氣力,一拳打在那人下頜上,那人晃了晃身,倒栽過去,哪知身後又露出個紅衣吊帶女人,她滿臉血汙,已然看不清麵目,隻知道必是在猙獰大笑,因為那露出的一口分外顯眼的白牙間,都沾滿了臉上流落的血。

耳畔嗬斥追趕聲不絕,夾雜著山戶的慘呼,江煉苦笑,心頭那口氣忽然鬆懈下來:這前仆後繼,一撥接一撥的,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手指輕蜷間,忽然摸到地上有一串鏈子,江煉沒力氣再去查看,下意識攥入手心:是孟千姿的鏈子嗎?也許是,剛才白水瀟的發髻散開,可能就是那會兒滑落的……

***

就在這個時候,蒼莽林間,浩瀚夜空,突然響起了一陣難以名狀的雄渾嘯聲。

這聲音宛如氣浪,推滾播揚,聽來低沉,卻又似乎有著侵人肺腑的力度,聲響過後,山林裡突然極靜,木葉如定,仿佛連風也消止殆儘。

那些個狀若瘋魔的寨民有片刻僵硬,這嘯聲似乎能喚起人心底深處、自遠古以來就存在著的,對山林、黑夜以及凶獸的原始恐怖。

不遠處,白水瀟披散著頭發,仰著頭看向遠處暗黑如墨的密林,臉色煞白如紙,嘴唇不受控地微微顫著。

然後,自這死一般的寂靜中,漸漸滲出聲響。

開始,像是有風,讓人想起《楚辭.九歌》裡的那句“風颯颯兮木蕭蕭”,緊接著,窸窣聲鋪天蓋地,像是有千道萬道,彙成山鳴穀應之勢,都循著這一處而來,遠處的樹頂不住搖動,一波推湧一波,如同半空中浮動著不絕的海浪。

江煉看得怔住,身側的那個女人握緊鐮刀,忘記了要攻擊他,牙關止不住地格格輕顫,裸露在外的肩背和胳膊上,汗毛一根根立起。

白水瀟嘶聲呢喃了句:“走。”

第一次說,竟沒發出聲音來,她近乎荒誕地想起了況美盈,原來人在極度恐怖的情況下,連聲帶都會脫力,真的會失聲的。

白水瀟咽了口唾沫,這一次,聲音像擠飆出來,尖細到變了音:“快走!”

這一下,那些寨民才如夢初醒,拔腿就跑,在這潰敗的人潮中,趴爬著那幾個山戶,渾身是血的邱棟仰頭大吼:“山獸動了!趕緊結陣!”

說話間,他也看到了江煉,想起這人剛剛似乎是幫著孟千姿的,猶豫了一回之後,衝著他大叫:“你也過來,趕緊的!”

這種時候,照做就對了,江煉踉踉蹌蹌,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到跟前時,聽到撲簌撲簌、雨點般的落地聲,急轉頭去看,就見半空飄轉的落葉間,無數大小野猴,正自起伏不定的樹冠間竄落,而更多的,依然在高處猿蕩縱攀,如有人驅使,徑直往那群人逃竄的方向追攆。

邱棟猛拽一把江煉,把他拉到幾人中央,迅速結陣。

所謂的“陣”,隻是一種姿勢:幾個人後背衝內,麵朝外,俱都腳跟著地、腳尖翹起,身子往中央斜倚,後腦湊接在一處,架構成了一個圓錐形,雙手如鹿角般立於頭頂兩側,五指張開,口中似在念念有詞。

江煉被圍在內裡,隻能跪趴著身子,發覺頭頂有血落下,抬頭看時,是其中一個山戶傷得太重,雖有同伴的支撐勉力結陣,但立不住,身子不斷發抖,連帶著整個陣法都有些岌岌可危,江煉伸手出去抵住他的後腰,如斜出的支架般撐住他,又透過幾個人腿間的縫隙往外看。

此時人潮散去,馬燈、打著的手電還有火把,橫七豎八散落了一地,淩亂的光道子貼著地麵延展,躍動著的火苗不完全燃燒,勢頭漸弱,發出蓽撥的輕響——眾所周知,光源設在高處,才能最大限度地照亮一片空間,現在所有的光亮都低矮,反讓略高些的地方陷入一片黯淡模糊。

但那近乎不真切的晦暗裡,不斷有矯健迅捷的黑影掠過。

有一群十多隻的,體型乾瘦如狗,氣勢凶悍非常,江煉懷疑那就是苗狼,亦即馬彪子;有身形巨大的,足有五六百斤不止,一股黑風樣從旁卷過,斜出的獠牙如倒插的利刃,身側還跟了幾隻略小些的,應該是湘西傳言中嘴巴賽過鐵犁的野豬;有一連好幾隻似貓卻大過貓、身側有雲狀的土黑斑紋的,十有**是野生雲豹;還有噝噝有聲,身上片鱗披覆凜冽寒光,嗖得一聲就竄遊不見了的,多半是乾爺談起時都會色變的蟒……

與這麼多隻聞其名的凶獸近在咫尺,卻無鐵欄獸籠相隔,巨大的壓迫和危險氣息侵擾周身,江煉止不住有些神分誌奪,他咽了口唾沫,闔上眼睛定了會心神,漸漸聽清邱棟他們反複低聲誦念著的“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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