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衛民在睜眼的時候是一個小時後，屋裡沒人，倒是外麵傳來陣陣笑聲。
沈衛民揉了揉臉，坐起身，愣了一會兒才繼續動作。塔拉上鞋開門出去，就見李招娣同誌和趙琪正在旁邊的菜地上忙活，母子倆一個人拿了一把鋤頭，正在鋤草。
一邊乾活一邊說話，沈衛民剛剛聽見的笑聲，就是她們倆傳進屋裡的。沈衛民斜倚著門框，看著她們忙活。
李招娣彎腰乏累，站起來想歇口氣，就看到老兒子正站在堂屋門口。“你這孩子醒了咋沒有半點動靜？”
“是你們乾活乾的太投入，我沒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罷了。”沈衛民實話實說。
“既然醒了，就彆站著了，快過來幫忙。”李招娣指揮著沈衛民，讓他去後院打水。
“娘，這個我來乾就行，我力氣大。”趙琪趕緊表示，就差上前去奪沈衛民的水桶了。
沈衛民當然不會給她。
“讓三柱自己去，沒有力氣就好好鍛煉鍛煉，勤鍛煉才能有個好身體，像他一樣懶惰永遠都不行。”李招娣同誌悠悠說道，這木桶比他們老家小了一半，如果連這桶水都提不上來，她老兒子就廢了。
“我是得仔細研究研究。”沈衛民笑著附和李招娣。轉頭就看到趙姑娘的動作還沒有變。沈衛民覺得好笑，他湊到她耳邊小聲說，“趙姑娘，你這樣讓你男人很沒有麵子的。”
趙琪瞪大眼睛，臉上開始湧上紅暈，“那，那你去吧。”
沈衛民大笑著提著木桶去後麵提水了。
院子裡地方夠大，雖然這個時節能種的作物不多，李招娣和趙琪乾脆把能種的都種了點兒。
成活不成活的，總歸彆白糟踐了地。
“晚上你去縣醫院看護你姐夫，多勸勸你姐，彆讓她太累。一下子累垮了可不行，以後用著她的地兒還多著呢。”李招娣叮囑道。
“我知道了。”
“這樣的事罕見發生，你姐平常待你最好。你也彆嫌辛苦，彆嫌煩。實在兼顧不了工廠這邊，就說明情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家裡確實出現了重大事故，大家都會理解的。千萬彆丟不下臉麵。”李招娣繼續說道。
沈衛民點頭，“娘，我知道。”
他怎麼會抱怨呢？那是他親姐。就算是他娘也承認沈秀對他好。
沈秀對沈衛民到底好到什麼程度呢？沈衛民記憶中最深的事情就是他在縣城上學的時候，那時候他一個月能回一趟家。
也就是現在家裡的條件稍微好了，沈爹沈母都漸漸的放開了。那時候可不是，加上一大家子都沒分家，吝嗇出一毛錢都有一毛錢的用處。所以就算是沈衛民，在很多方麵也不能任性，回家就是一條。
沈衛民從小嬌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在沈家溝的時候如此，到後麵住在沈秀家，更是這樣了。初中剛開始住校，他哪次不弄得團團亂？當時學校就在公社，沈秀就時常去看他。
縣高要求一月一回，這一個月，指望沈衛民自己活的很好，咋可能？中間沈秀總要坐車到縣城看他，給他帶些吃的用的，然後被單被罩換一遍再離開。記得有一次沈秀因為家裡事忙沒有過來，沈衛民還發了好大脾氣。到最後沈秀對他做了諸多保證，這事兒才作罷。
那些年沈衛民是作死了。雖然是姐弟，但是沈秀更像是長輩，疼他護他。
所以現在他姐正需要他的時候，他怎麼會推脫？
在機械廠的時候，沈衛民就和李師傅說好了，讓他今天在南區停停，再按個喇叭提醒他。所以聽到車喇叭聲，沈衛民就領著李招娣和趙琪往公共汽車那邊走。
送走親娘親媳婦，沈衛民也沒在家中多待，而是直接去了縣醫院。
進病房，就看見了意想不到的人。
“沈同誌，我們又見麵了。”嚴愛菊客客氣氣的打招呼。
沈衛民微微頷首，“辛苦了。”然後直接看向坐在床邊的沈秀，“姐，我過來了。”
“咋這麼早？娘和琪琪回去了吧？”沈秀問道。
“回去了。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沈衛民把外套的袖子卷起來。
“過會再說，我現在還不餓。”
沈衛民應了一聲，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誰都沒理。
病房裡還有其他人，嚴愛菊和她男人馬輝。馬輝，玻璃廠銷售主任，如果得不到沈衛民幫助，就立刻會被裁員的那個。
如果沒有嚴母之前那些話，沈衛民或許能和他們友好交流幾句，當然也僅僅是幾句。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些親戚是姐夫那邊的實在親戚，和他幾杆子還打不著。能夠笑著應和他們已經是極限了，還想讓他做出什麼承諾，那就是癡人說夢了。
“弟妹啊！我看你照顧慶林怪辛苦的，不然這幾天就讓我在醫院替你幾把。”嚴愛菊突然說道。
“不用了二姐，三柱會在的。”沈秀拒絕。三柱來之前，這兩口子表情喪喪的，說話也不中聽。三柱一進門，他們一下子就改變了態度，可見意不在慶林，如此就不能再留他們了，沒得白白給三柱子添堵。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三柱還在上班吧。既然這樣，就彆耽誤他上班了，正好我這段時間有空，我來照顧慶林就好。”嚴愛菊笑著說道。
“二姐，有這份心就行了，我和三柱能撐住。”沈秀還是不鬆口。
“你咋這難纏，慶林是我親弟弟，我想照顧照顧他怎麼了？難道我還比不上一個外人？”嚴愛菊看自己說什麼沈秀都不鬆口，稍稍拔高了聲音。
沈秀蹙眉，“二姐，這裡是病房，不能高聲。既然二姐有這份心，我們也沒有不成全的道理。晚上就算了，明天二姐直接過來待幾天都行，記得拿好換洗衣裳。”
嚴愛菊被沈秀噎了一句，表情氣惱。
“沈同誌，我們也算是正經親戚了，我有個事情……”馬輝搓著手走到沈衛民身邊，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說出的話卻很流暢。
隻不過他話說半截就被沈衛民打斷了，“因為這件事情，今天上午我還和親家母起了衝突，既然二姐夫主動提起來了，我就再說一遍。
我和蔡秘書已經把合同定下來了，簽了字，蓋了章，具有法律效力。既然已經定了契約，就應該按契約行事。我認為這是我們基本的法律素養和道德素養。你以為呢？”
馬輝認真的看向沈衛民，對方不卑不亢的回看過來，眼神黑耀，露出很明顯的不高興。
“這是當然，這是當然。”馬輝沒接著往下說，因為沈衛民主意一定，彆個說什麼都不管用了。
馬輝和嚴愛菊很快就離開了，馬輝表情如常，嚴愛菊卻一臉不服氣，被拉著走了。
病房裡隻剩下沈衛民，沈秀和嚴慶林三人。
“姐夫為什麼還沒醒？”沈衛民輕輕蹙眉。如果是等麻醉的藥效過去，現在已經過去很久了才對，怎麼姐夫還是躺在那裡，安穩地睡著。
“醫生說你姐夫體質原因，對麻藥藥效比較敏銳，最快也得等夜裡才能醒過來。”
既然是醫生說的話，那就是了。沈衛民沒有再說什麼。
晚飯是沈衛民從食堂買來的，和沈秀兩個人分著吃了。
嚴慶林還沒醒，沈秀就拿濕帕子給他擦乾裂的嘴唇。
沈衛民則拿著暖瓶去水房打水。
池縣醫院和離城縣醫院相比要差幾個等次，離城縣醫院在附近幾個市來看都是重點醫院，池縣縣醫院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縣醫院。不過住院的卻不在少數，不管是哪朝哪代，病災總無法完全避免，醫院就是為解決這些痛苦而存在的。
沈衛民從走廊一頭走到另一頭再走回來。現在嚴慶林已經轉到了普通病房，獨享一間，這可方便了沈秀和沈衛民，雖然病床睡著不舒服，但起碼有個躺的地兒。
嚴慶林病房旁邊和對門的病房都已經住滿了。縣醫院分區分得不清，病房隻有這幾間屋，所有病人都住在這。
今天縣醫院喜事連連，一共有六家生孩子，均事順產，孩子都平安落地。性彆分布也算平均，三兒三女。大家都喜不自禁，沈衛民剛剛從隔壁病房經過的時候，他們還在說什麼娃娃親散喜糖，還給沈衛民分了兩顆。
一塊大白兔，一塊水果硬糖，這年頭糖可是個稀罕物，給陌生人都如此闊綽，可見這家是不缺錢的。
“你快去睡，明天還要上班呢。要是我忙不過來，就出聲叫你，”沈秀接過沈衛民手裡的暖棚，按滅了牆上的吊燈。
“嗯，姐你也好好休息。”沈衛民低聲說道。不過想也知道，這隻是一句空話。嚴慶林到現在沒醒，雖然大夫說沒事、沒事，但作為親屬，他們心裡怎麼可能沒有嘀咕，想也知道會擔心。
果不其然，沈衛民正要睡著的時候，聽到旁邊病床上沈秀窸窸窣窣起身，然後摸黑到嚴慶林病床前查看情況。
看他有沒有發燒，看他還有沒有呼吸。
沈衛民合眼躺在病況上，沒有出聲。
如此這般的動作，沈衛民聽見了好幾次。每次的結果都是失望告終。
病床睡起來很不舒服，再加上沈衛民在一些小細節上講究得很，他實在睡不慣，尤其一想到在這上麵曾經躺過哪哪個病人，他就渾身不舒服。
不過這個時候總不能和沈秀說他睡不著，要是這樣明天他就彆想過來了。沈衛民躺在病床閉目養神，這時候周圍的一切聲音都要放大數倍。
醫院的走廊上當然是安靜不下來的，間或有腳步聲從門口經過。不過顧忌著病人和家屬，大都放輕聲音，放緩腳步。
又有人從走廊上經過，沈衛民默默數著他邁出多少步，一步兩步三步，對方似乎去了隔壁病房。
沈衛民默默想著，隔壁病房的門又被打開腳步聲走出來。怎麼又出去了？沈衛民抬起手腕，湊著走廊上昏暗的燈，現在差不多兩點。
唉，果然躺在床上睡不著，會很難熬。
這一會大家好像都要上廁所，左右對門都有聲音傳來。突然有腳步聲走到他們病房前，沈衛民蹙眉，這是什麼情況？
扭動門把的聲音傳來。
沈衛民的心臟蹦蹦直跳。有些微的不適感。
眼看著病房的門要被打開，沈衛民壓低聲音問道:“誰呀？”
“走錯屋了。”外麵人回道，聲音粗礫，不咋好聽。
之後腳步聲就走遠了，聽著他並沒有去左右和對門的病房。沈衛民緊蹙著眉頭，好像有什麼事該想起來的，但是他怎麼也抓不住事情的尾巴。
沈衛民突然坐起身來。
“咋了三柱？”沈秀嚇了一跳。
“姐。我出去一趟，你把門拴上，我回來的時候喊門。”
“三柱？”沈秀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不過等弟弟出去之後，她還是依著吩咐把門給栓上了。
回到病床上，沈秀並沒有躺下，而是坐著就那樣看著嚴慶林，絮絮叨叨，“你看這一眨眼的功夫三柱就長這麼大了，現在都知道顧著我和你了。你娘總擱背後和三個孩子說讓他們不要學舅舅，我瞧著衛民挺好的。”
外麵突然傳來聲音，男聲女聲，哭嚎謾罵。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亂的很。
沈秀不知道發生了啥，心裡焦急，不過想起衛民的話，到底沒打開門去看情況。她現在不是一個人。還得顧著躺在床上的男人，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都不知道該向誰哭去。
“咚咚咚，”外麵傳來拍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