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衛民坐起身，正想開口問，轉頭就看到劉環等幾個被他委以重任的女同誌正站在攤位麵前，看到他都不好意思的笑笑。
沈衛民立刻就清醒了，隨即臉上就掛上了燦爛笑容。他推開門，熱情招呼幾位女同誌。在此之前，他瞥了幾眼已經空了的筐子，掌握了大概的情況。
“各位，今天謝謝大家了。這樣，手裡已經稱重的點心都就當是小弟送給各位姐姐的年禮。雖然時間稍早些，小弟在此祝各位新年快樂！”沈衛民笑著說著，還衝她們鞠了一躬。
沈衛民之前許諾會給她們實惠，卻沒想到是直接送，一時間大家充滿驚喜。因為不知道沈衛民到底會不會兌現諾言，又會給出多大的力度，所以她們剛剛大多都隻是稱了適當重量。這年頭糕點是奢侈品，所以她們手中都不算多。
起碼相對於她們做出宣傳所帶出來的銷路來說價值不值一提。
不過，卻有人覺得這事不能成。她們是想要實惠，之前想象的最大力度就是隻要錢不要票或者隻要票不要錢，現在直接白送算怎麼回事？大家非親非故的。
“小同誌，你的心意我們心領了。這件事情我們確實發揮了力量，不過做多少事情得多少好處，我們心裡也都有數。這樣，糧票我就不出了，這錢你千萬得收下。”劉環說完把錢遞給沈東林，“來，攤住收著，彆讓家裡小輩敗壞了。”
沈東林沒伸手。
這件事情上，他到現在都沒有理清關係。衛民既然決定把糕點送出去，他沒有道理說不。至於具體原因，隻能之後詢問，現在他必須得和沈衛民站在一條戰線上，如此才不讓人瞧了熱鬨。
沈衛民眼睛瞟過幾個女同誌，她們是他在百貨大樓裡隨機碰到的，就算是認識多年的朋友，想法和思想都會不一樣，何況完全是陌生人。就看現在，劉環和她朋友已經把錢準備好了，而另外幾個女同誌臉色卻有些難看，大概是在埋怨劉環多事。
沈衛民笑：“我說出去的話都算數，臨近年關，大家家裡都挺忙的，該回家的就回家去吧。”
劉環皺眉，她不喜歡占彆人便宜，所以站在原地沒有動。旁邊幾個女同誌，包括劉環的朋友聽到沈衛民這樣說都有些如釋重負，她們臉上掛著笑，和沈衛民道謝之後轉身離開了。
“家裡賺錢不易，你家長輩都沒開口，你這個做小輩的咋能肆意妄為。這每一塊糕點都是家裡人親手做出來的吧？這麼辛苦怎麼能如此隨便送人？”劉環有些看不慣沈衛民的做法。
就算在省城，普通工人的月工資也隻有三十塊錢，而剛剛她們幾個稱糕點每個人都得一兩塊錢，加起來得有十幾塊。就這樣被沈衛民輕輕鬆鬆送出去了，真是不當家不知油鹽貴。
沈衛民無所謂笑笑，他上前一步接過劉環手裡的錢，然後在她沒有收回手之前，往她手裡搭了一個禮盒。
“謝謝你今天對我們的幫助。既然是承諾就一定要辦到，你也看到了，臨近年關我們還有這麼多貨，不想拉回家去就隻能在省城兜售。本來以為完全沒有希望，剛剛卻看見了希望。我承認剛剛有些得意忘形，多謝你的善意提醒。這錢我收下了，這個禮盒就當成是謝禮吧。”沈衛民含笑說道。
劉環走的時候，還有些暈暈乎乎的，一直到把錢遞過去之前，她都覺得自己挺清醒。這叫什麼事？她花錢買點心，最後竟然得了禮盒。尤其禮盒分量有些重，比她買的糕點重挺多。
劉環本來是要推辭的，卻在低頭的那一刹那，看到了四個字“為民鋪子”四個字。拒絕的話憋在了喉嚨裡，最終也沒有說出來。她眨了眨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而就在她失神的功夫，已經失去了拒絕的最佳時機。
對方兩個人很快把攤位收拾好，上車離開。一直到貨車開出老遠，劉環才漸漸回過神來，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竟然就是“為民鋪子”。
要說之前，沈衛民和沈東林擔心這擔心那，唯恐貨出問題。現在是完全沒有這些個顧慮了，大頭已經交貨，剩下這些雖然重要，卻不值得他們勞心費力守著了。把車開進大院，檢查黑色敞篷還蓋的嚴嚴實實的，和看門大爺說了一聲，叔侄兩個就走出了大院。
首先就是去旁邊的公司合營飯店吃飯，還不忘叫上剛下班的葉建和。三人雖不算同齡，沈衛民要小很多，但是很能談得來。最後葉建和說房管局那邊要定一百二十斤糕點，說是已經商量好了。
確定是房管局那邊要，沈衛民欣然答應並承諾明天中午給他們送去。
晚上，叔侄倆則歇在正對麵的旅館裡，一夜好夢。
第二天一早回到大院，今天他們要繼續去擺攤。進大門就發現看門大爺滿臉疲態，沈衛民有些驚訝，“老爺子您這是怎麼啦？身體不舒服？”
看門大爺抬頭瞪了沈衛民一眼，然後收回，躺在躺椅上繼續閉目養神。
看門這份工作非常之悠閒，尤其這老爺子看的是才動工的院子，裡麵啥都沒有。隻要看著大門不讓人隨意進出，閒暇時間很多。經常性就是大門上鎖，躺在躺椅上閉目養神。總而言之，很適合想發揮餘熱的老人家。
沈衛民不知道自己哪得罪了老爺子，卻沒有細究。
今天擺攤，比昨天順當。很多顧客來回購，甚至還叫上了左鄰右舍和親戚朋友。就連昨天沈衛民給免費的幾位女同誌都再次過來了。
一早上，沈衛民的嘴角就沒有下落過。雖然距離售罄還有很大的距離，不過再沒有什麼比自己的產品得到大家認可更讓人高興的了。
快到中午，熙熙攘攘的攤位終於安靜下來。
“七叔，我去買飯，飯後我去給房管局送貨。”沈衛民知會沈東林一聲。
沈東林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沈衛民提著飯菜回來的時候，卻看到攤位跟前站著兩個男人。
“所以你們想要把所有貨都盤下來？”沈衛民有些驚訝，這是什麼好事？怎麼砸他們頭上了？
“昨天有幸嘗過貴廠的糕點，果然名不虛傳。我們飯店公私合營，過年這段時間不會關門，正好拿來當做飯後點心，以及給各位常客做春節伴手禮。”男人解釋來意。
他們飯店點心師傅回鄉下過年，本來他們隻能購買食品廠出品，店長卻不大滿意。開飯店最主要的是有個獨特好味道，省食品廠的糕點大家都能買到。甚至在省城，隨便走進一家，吃的擺的可能就是他們飯店要上桌的糕點，如此就失去了新意。
可惜，他們根本沒得選擇。
昨天晚上他們在大師傅家吃飯，大師傅兒媳婦拿出幾包糕點招待他們。味道受到大家的一致認可，經過打聽就知道了沈衛民的攤位，而且聽說他們產品滯銷，這是好事啊。
本來早上就該過來，因為一些事情耽擱，臨近中午才來到。
兩人詳詳細細解釋了前因後果，沈東林和沈衛民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裡看出喜悅。
“兩位同誌既然已經嘗過了糕點，勢必知道我們的定價。在這方麵，我也不滿兩位，這批貨本來是供給工廠的，沒想到臨時出了差錯。現在兩位想進貨，我就按原定的價格給你們，但是其中一半我要糧票。……”沈衛民接著還介紹了他們剩餘多少貨，以及貨品種類。
“也就是說你們還有八十禮盒？”
對方關注的重點比較奇特，這時候不應該問價嗎？不過沈衛民還是點點頭。
“不用去除，我都要了。”
對方如此爽快，叔侄倆也不是矯情的人，收拾好攤位之後，直接把貨給拉到了飯店門口。不出意外的是，沈衛民在這裡碰見了劉環。
沈衛民再次道謝，其實在剛剛那兩個人提到禮盒的時候，沈衛民就已經想到，可能是這名女同誌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事實證明還真是。
雖然沈衛民到現在才知道劉環的姓名，不過，事情往往都是細節決定成敗。事情至此還不算完——
“我是省食品廠工人，經常聽同事念叨為民鋪子。尤其今年，包括鋼鐵廠在內，你可搶走我們不少合作。”劉環笑嘻嘻說道。
“這劉同誌就抬舉我了，就算任由發展，沒有十年我們工廠的規模也比不上省食品廠。”關於搶合作，沈衛民閉口不談。
其實說句實話，選擇權其實在各大工廠身上。他們到最後選擇站在沈衛民這邊，當然是有理由和道理的，不過省食品廠恐怕不會想這些。
“沈同誌不用緊張。事實證明，隻從味道上來看，省食品廠確實比不上你們。”倒不是說省食品廠出品難吃，隻是為民鋪子這邊的糕點太精致，味道太正。
這話沈衛民沒接。
等沈東林拿到款項從裡麵出來，沈衛民和劉環告辭。叔侄兩個直接開車去房管局送貨。
完事之後，沈東林和沈衛民才有時間歇氣，吃飯。他們現在的心情和之前已經完全不同，終於把貨都賣了出去，鬆氣的同時全是慶幸。
“我們明天一早回去，今天晚上要和葉同誌出去。下午你有什麼安排？”沈東林問道。
“我準備去百貨大樓和供銷社望望，還得給家裡兩個混世魔王買書。七叔，你有安排？”沈衛民點頭喝湯，好不容易來省城一趟，當然把該買的想買的都買齊全。不過聽沈東林的話音他似乎有事兒。
沈東林點頭，“我去拜訪兩個朋友。”
沈衛民沒接著問，怪不得剛剛在房管局的時候，七叔找葉建和借了輛自行車。
·
再次來到百貨大樓，沈衛民的心情和昨天完全不一樣了。昨天看到排長龍的隊伍，他滿心焦灼，覺得他們完全沒有機會，現在看到卻隻覺得心情愉快。
這樣想著，沈衛民跟著排隊買了四桶麥乳精、兩包橘子粉、還有兩包奶粉。家裡存貨不多了，他得給補貨。臨近年關，公社供銷社的貨肯定不齊全，雖然在省城購買價格更高，不過也值得了。
看著買的挺多，不過爹娘屋裡放一桶，自己屋裡放一桶，一家老小全都一起喝，其實下的很快。再在爺奶、姐姐那裡分一分，其實根本不剩什麼了。就這，沈衛民還想著待會到供銷社看看，再添置些呢。
付錢後，沈衛民又去旁邊的糖果櫃台，這邊排隊的最多，買的卻也最克製。
糖果這種東西，逢年過節每家必備。但不是每家都像沈衛民這樣，恨不得把人家櫃台搬空。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售貨員聽到沈衛民的清單，險些沒站住，這是哪來的敗家子？買個糖果跟進貨似的。
“四斤大白兔分開裝，二斤水果糖再加二斤酥糖。”沈衛民又重複了一遍。
售貨員沒再說什麼，手腳利落的給沈衛民稱重。
沈衛民交了錢，把糖果放在背簍中。人群擠來擠去，沈衛民的背簍並沒有背在身上，而是放在腿邊。
前後左右當然都看到了沈衛民買的東西，無不暗暗咋舌。雖然是過年不限量，不過這買的也太凶了些。其中也有許多人正在暗暗打量沈衛民的。
沈衛民並不在乎，這樣那樣的目光他受的多了。
身後有人拍了他一下，沈衛民皺眉。用布單蓋上背簍，遮擋住大家的目光，他不耐煩的轉過身去。
看到是誰之後，沈衛民愣在了當場。
“李靈？”
竟然是他大侄女李靈！
“呦，你還記得我呀？”李靈揚起下巴，撇了撇嘴。
“沒大沒小，可以不喊我叔叔，咱語氣能不能正常點？”沈衛民笑道，看到大侄女還是拽拽的樣子，說實話他心裡是鬆了一口氣的。
他沒有立場和資格去跟台素華爭閨女，當然這件事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李靈的態度，畢竟她已經懂事了，能分辨基本的是非。不過對於這個身上流著兄長骨血的小姑娘，沈衛民還是記掛在心的。
李靈哼了一聲，“你怎麼不讓我喊你叔叔？”
“沒繼續叫我土包子我已經謝天謝地了，哪能期望你對我恭恭敬敬的？”沈衛民提著背簍往外走，李靈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邊。
“你為什麼來省城？你從哪兒來的錢買這麼多東西？用的不會是我爹的撫恤金吧？”李靈嘰嘰喳喳，三句問話都彆有用心。
“就算我用的是你爹的撫恤金也和你沒有關係，你的份兒我已經交給你了。你這麼聰明肯定好好保存著，是不是？”沈衛民終於擠到了外頭，他把背簍放在地上，似是隨口問的。
李靈撇撇嘴想說什麼，最終到底沒說。
沈衛民皺眉，“不是吧？我大侄女兒這麼厲害還是被人坑了？”
“我，我哪有！”李靈反駁道，卻是外強中乾。
“讓我猜猜我大侄女是怎麼把手裡存著送出去的，妹妹弟弟讀書？家裡要買房子？還是錢媽給你管著？”沈衛民沒說一條，李靈就哼一聲。
看著大侄女最後撅著嘴，下巴都抬到天上去了，沈衛民是既覺得好笑，又覺得無奈。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然後“啪”的一聲，手被打了。
“她要錢的時候，你要是這麼硬氣，還用在這和我置氣？”沈衛民嘟噥。算了，他不跟小孩兒一般見識，“他們人呢？”
李靈不可能獨自一人來百貨大樓，如果她真是一個人來的，沈衛民現在就能直接殺到台素華跟前去。
“剛剛還在那邊的。”李靈隨手指了個地方。
手表區？沈衛民往前走了幾步，看到了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彆說氣氛還挺好。
非常適合搞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