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戰起(2 / 2)

他沒再說下去,但明月懸已聽懂了他的意思。那些修為高深的魔影,怎麼看也不是普通的“傷”。

“是啊,”他咳了幾下,應道,“煩人的東西。不過我與它們鬥了這些年,也算是鬥出了心得。今日要不是天魔出世,陰陽倒轉,就憑它們還沒法傷我到這個地步。”

“七百年來第一次有人化魔成功,這會是天下動蕩的開始。而最可怕的一點,就是這不過是個開始。”

明月懸一振衣袖,換上一襲全新的流雲白衣,掩住先前魔物留下的氣息。尤為特彆的是,這一回還加了星冠,在衣裳外麵披上了萬神闕製式的披風。

那披風是條長鬥篷,遠望但見鶴翼龍紋,半黑半白畫陰陽,正是萬神闕首座的禮服。盛裝之下,彆有一番高華氣度。

“你要出去?”相彆辭見狀發問。

他的語氣有些僵硬,頗不自然地藏起那一絲關切。

“才受了傷就跑出去主持萬神闕的事,也不先打坐用藥?何況從上次那小子對你的態度來看,你這些下屬對你可未必好,你身上的魔息要是被他們發現了……”

“早晚有那一天的,我不害怕。”明月懸若無其事地一笑。

天地間的狂風已然平息,但月色依舊一半成血。

相彆辭目送明月懸一步步走下長階,迎向天邊血月。他身後披風高揚,黑白鶴翼翩然如飛。

縱是孤身一人,也行出了睥睨千軍的氣勢,不愧身上的盛裝華服。隻是一旦想起,那寬大披風下的身形其實並不那般威武,而是勻稱纖瘦,一半風情一半病,相彆辭心裡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他還記得那腰很細,腰肌輪廓隱隱,如白玉微棱。溫潤又更勝於玉,一觸便難舍再鬆手。

少年倚在廊下,眼神幽深。

偏偏,此時此刻,一道白光閃在眼前,斬斷所有的綺思異想。

無與倫比的痛楚從發膚間、肺腑間、神魂間襲來,傾山倒海一般崩碎他的全部神智。相彆辭一個痙攣,倒在了廊柱之下。

這是他頭一回在完全清醒的時候體會到傀儡針的威能。萬蟻噬身一般密密麻麻,痛如雨腳連綿不絕。

在萬神闕的玉京瑤台裡待得太久了,他差一點都要忘記自己隻是此間過客了。

他身上還背負著那樣的疼痛與往事。

咽喉處,黯淡許久的青玉印再度亮起,借他的喉嚨傳達師父的聲音與命令。

“——我終於又能感知到你了。萬神闕的結界果真厲害,先前多少次傳訊都傳不到你處,原本的安排不得不暫且擱置,有礙吾等大業。所幸今夜天地異變,我的魔息才得以突入萬神闕。”

“有很多話,可這不是敘舊的時候。”師父的聲音總是極克製,一切情緒都渺渺如霧裡花,“你現下是否受困?你的複仇……看樣子是失敗了吧。”

相彆辭的心重重一跳。

他不想回答,隻是抬一抬唇齒,也覺重於千鈞。

師父沒有等他太久。其實十纓一貫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他不會允許無謂的沉默。他說,在戰場上,無所作為與自尋死路無異。

是啊,師父是個三千年前的戰士,他走過的地方於他而言就是戰場。一切冤仇血債,在他眼裡隻有以血還血一條路而已。

相彆辭這樣想著,心裡忽然有些酸楚,然後他就聽見師父的話音冷靜如初:

“你的魂魄生來與旁人有些不同,我替你施過法術鞏固神魂,但如今我的術似是遭人破壞了。你的魂魄應當會有所反應,但不可輕舉妄動,妄解術法。”

把他煉為傀儡的術法,就隻得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解釋嗎?相彆辭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難明。

“你這些日子來的遭遇,須一五一十報與我聽。不過若無大事,還是得按我們先前的安排走。”

“畢竟……”十纓停頓一霎,“你妹妹的病又發了,連續害病害了一月,如今仍無好轉跡象,就是我也無計可施。她的元氣已被吸食殆儘,應是大限將至了。”

相彆辭渾身僵住,瞳孔一點點放大了。

月色落進他的眼睛裡,無情的,血色的月亮。

“你母親快要崩潰了,她逼迫我,甚至要挾我……一言概之,我們要動手了,一切必須儘快做個了結。儘快,在你妹妹逝世之前。”

萬神闕,日月相逢台。

此間乃仙門列派聚議大事之所,一向重門緊閉,樓高無人,今夜卻難得明燈如晝。

畢竟是真魔出世之夜,他年注定被書於汗青之上,連著他們這些來客的名字。

一個個光耀煊赫的名字,拿出去都聲震一方。一個個都是神仙傳人,難得暫移玉趾,屈尊駕臨。

濟濟滿堂輝。

這些神仙傳人幾乎坐滿了日月相逢台,隻有最高處的那張蓮座上始終空無一人。

它還在等待它的主人。

滿堂的人也在等他,隻是有人等得平心靜氣,有人等得眉頭緊鎖。

明月懸遙遙望著那座暌違已久的高台,看白雲悠悠,想時光如梭。

當年他奪得首座之位,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自是春風得意、躊躇滿誌。那時他還是少年天才,胸藏萬丈豪情,萬裡江山都隻在他腳下。

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

後來才知道,掌天下權,談何容易。

“天下糟心的事有很多,但去見糟心的人,跟他們客套,絕對算得上其中最煩人的一件了。”他嘀咕了一句。

這時候他清豔的臉上帶著一股孩子氣似的賭氣神情,一刹那,瞧起來真如一個跳脫恣肆的少年。但這神情很快便逝去。

他終究還是要舉步登台,坐上那個屬於他的位置。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