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負輕狂(1 / 2)

日月相逢台,萬神闕各派的話事人端居堂上,靜候最高位上的那個人落座。

上上下下千萬張麵孔,望著俱是一脈不染塵埃的高華,猶如坐滿天庭的神仙。但那些清貴麵孔底下暗潮湧動的心思,無人得知。

直到天際飄來一襲白衣。

那副容顏恰似劈麵而來的電光,照得台上千萬人都有一霎的錯愕與恍惚。隻有那一眼的驚豔無法作假,無可掩飾。

台上的緇衣老僧一顆顆撚過手上佛珠,如同按下身側悸動的萬千心跳。低誦佛號,古井無波:“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明月懸落座,垂眸望著座上眾位同門。一百年了,不少門派的主事之人已換了新麵孔。奇妙的是,各門各派的風貌總還是一脈相承。

“今夜我召集諸位所為何事,相信各位也心如明鏡。醒世鐘響,真魔破境,大亂將起。七百年的和平,或許就要終結在我們這一代了。”

“列位都是我萬神闕的棟梁之才,不知對此有何高見?”

台上便陸續有仙修陳詞,個個慷慨激昂、豪氣衝霄,誓與魔修血戰到底,跟唱誦檄文一般。明月懸不喜廢話,總是淡淡截斷。

他臉上笑意疏離至極,仿佛一陣輕風就能隕去。

“我希望你們都能明白,這不是什麼降妖除魔的功課,更非試煉,而是一場危殆天下的戰爭。如果你們提不出可行之策,不必勉強。”

眾人一時收聲。這位他們並不熟悉的首座麵帶病容,一言一行卻如動風雷。

“無人獻策的話,就來我這裡把這張全境行軍圖領下去。上麵劃好了各派駐守的方位,以及當地魔修的分布,你們需依我圖上的指示出兵,將其一網打儘。”

魔門雖式微已久,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天下到處都有他們的影子。明月懸怎麼敢聲稱他手上情報能掌控這些神出鬼沒的家夥?

滿座皆驚,明月懸無動於衷,繼續下令。

“七百年來第一次有真魔出世,必成魔門新主,有萬魔來朝。我要你們趁其氣焰囂張之時奇襲,三個月之內,我要看到你們將當地魔修撲殺完畢。”

片刻沉默後,果有人將信將疑:“首座大人,魔門行蹤成謎,眾人皆知。或許您對他們的確有過人的了解,但無憑無據就要我們貿然行事……”

“無憑無據?”明月懸輕輕哂笑一聲,“是真是假,你們前去一戰便知。我這百年來除了閉關並非一事無成,行天下,尋魔蹤,無一日不與魔門爭鬥。他們的老巢,我當然查得出來!”

蓮座上的人身姿如劍,氣勢如虹。

那隱帶恨意,卻自爽朗英發的話語,落在萬神闕眾人耳中,心底俱是一凜。

刹那間他們都想了起來,這位深居簡出、傳聞中除了美貌不值一提的首座,畢竟是劍神傳人啊!

不過,全場隻有明月懸自己知道,他一百年來主要都在養傷,什麼偵查魔門、搜集密報,多半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手上有機密情報,都是由於前世看的那本書。龍傲天升級流,地圖副本打怪可是主要內容,他也就記得這些了,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再加上天命簿的襄助,整理一份打怪攻略可謂是輕而易舉。如何對付魔門從來不是他的難題,橫豎刷小怪罷了。

場中忽有人嘶聲一笑。

笑得輕慢,首座之尊,並不被他放在眼裡。

拖後腿找死的炮灰來了,明月懸麵無表情地想。

是太蒼山的第三峰主,身上一襲玄色箭衣,披風上繡著蒼山玄水紋,生了一副與他定位嚴重不符的濃眉大眼。

“首座百年來棄門中事務於不顧,致使群龍無首,權柄分裂,各派至今仍有爭端未平。原來就是做探子去了?”

“您要是無心照拂門派上下,隻想上陣鬥法,當初還爭什麼首座之位?早早報名去戰死關入伍,當個神將便是,也省得屍位素餐,誤了大家。”

他口中吐出的話,赫然已是無禮之至。

明月懸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時惹了這人。太蒼山恩怨,在今世按理說與他毫無關係。不過那一百年中他力有未逮,做事有疏漏也是無可奈何。

但今日他要推行軍令,便不能容此人陰陽怪氣。國無二主,軍無二帥,現在不是任人高唱反調的時候。

“我知道我缺席了一百年,大家對我自然陌生,心存隔閡也是在所難免。但我承諾,我必傾我所有、儘我所能,與諸位一共掃蕩魔氛,還天下太平。”

“有的話與其爛在心裡,不如開誠布公。列位道友若有不願聽從我命令的,我給你們另一條路,來和我打個賭吧。”

太蒼山那位峰主冷冷望了他一眼,神色裡頗有一種兀傲。

他的宗門傳承悠久,實力強絕,是不遜於天心不二道和往生閣的千年大宗,同時也是萬神闕中最為獨立的門派之一。萬神闕現下四分五裂一盤散沙,少不了太蒼山的禍害。

如果不是外敵當前,時機尷尬,幾個大派遲早都要出走萬神闕。可共患難不可同富貴,於人如此,於一個門派亦如此。

不聽首座的命令,對他來說本就理所應當。

“不日我將重啟登壇法會,遴選新的首座。當然,我不會輕易將位子拱手讓出。你們要是真的自負英才,不願屈居我下,就一場場來與我比過!”

“隻要有人贏過我,便不必再聽令於我。否之,則請諸位奉我之令,令出必行。”

太蒼山的峰主冷笑一聲:“我們憑什麼和你賭這個,閒著無聊?”

明月懸淡淡道:“首座的權力本來就在我手上,我願意給你們一個機會,是我的仁慈。不過我的仁慈,最多也隻能到此為止了。”

隻有他知道,這也是他給自己的機會。

在仙魔大戰徹底爆發之前平定正道,清理門戶。

“或許諸位還沒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我的賭約,賭的不是登壇法會的最終結果,而是任意一場的輸贏。隻要我輸了一場,不管輸在誰的手上,就算你們賭贏——哪怕最後我仍是首座。”

遴選首座是一個複雜的過程,要比試武鬥、道行、策論乃至排兵布陣,綜合最優者方可登位。登壇法會比到最後,約莫要比上幾十場。

而明月懸給自己的賭約條件,是不敗一場!

這可比當選首座還要難上太多。

自萬神闕建立以來,還沒有過百戰百勝之人,連敢口出如此狂言的人都不曾有過。畢竟這裡是萬神闕!

衣冠皆俊才,往來儘豪傑。

高手如雲的萬神闕。

蓮座上的白衣青年以手支頤,好整以暇。

“怎麼,和我賭嗎?”

他語聲悠閒,語尾挑得像把鉤子,纖長的眼尾也斜挑如鉤。是那種可以輕易將人剜了心,勾了魂的鉤子。

衣冠勝雪,眉目如畫,一笑足傾城。

滿堂瞠目結舌,闃然無聲。

在這千山寂靜中,明月懸冷冷地想,其實他打的賭是不輸、不敗……並不是贏。

憑他的手段,就算贏不了,也自有拖出個平局的辦法,但那也是下下之策了。

會被人指認作無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