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神行洲(1 / 2)

春江水曲,繁花照影,兩岸娓娓有踏歌聲。渡水的行舟在江畔晃過一圈兒,下了簾子,露出明月懸裹著紗布的臉龐。

“原來你如今家住在小神行洲?我也曾來過兩三回,確實是個好地方。”

前夜裡,相彆辭向他坦承了自己家中那一攤亂事。明月懸下定決心插手,便令他陪自己演一出戲。

十纓想要會一會他,那麼他便去赴這一場刀光劍影的約。假裝受了相彆辭的欺騙,掉進十纓的套裡,且看最後到底是誰入了誰的彀中。

相彆辭說,他的妹妹被明家人吸走了精血,如今危在旦夕。那女孩要是死了,黑鍋估計也得分他一頂。

她很可憐,他也倒黴啊。

明月懸憂愁一歎,一臉紗布中露出兩隻瀲灩流波的眼睛,一縷無言以對的淒涼。

船艙裡,相彆辭原本坐得也算規矩,可不知怎麼就越來越往明月懸那邊靠。明月懸一衝他說話,他腦袋一偏,幾乎半個身子都蹭到了明月懸的身上。

“……”明月懸緩緩將他身體推正,臉上正色,“坐直,不然船會翻的。”

“真的?”相彆辭一驚,訥訥縮回去,手還抓著明月懸的袖子不放。

明月懸發現,自從放下了心結,相彆辭在他麵前越來越傻缺了。

小神行洲靈氣充沛,是陸上除了皇都神照京外允稱第一的風水寶地。因此仙門弟子的家人,血脈獨特的異族,往往聚集於此。琅華城破之後,八姓殘存的幾支也遷到了這裡來。

水鄉的碧洲芳甸、澹蕩煙波,洗去了幾個殘破家族身上的血色,也抹去了往事餘痕。殘存的八姓族人商定,過往恩怨一筆勾銷,隻把新鄉作故鄉。

天人後裔的赫赫輝煌,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百年平淡中儘化塵煙。

儘管將小神行洲割為三千小島的那一方水脈——三千流,其發源地就是天京舊址,隻要溯流而上便能回到祖籍,他們也再沒有回去過。

甚至不想,甚至淡忘。

橫豎明家嫡係早被化身惡鬼的那個相家人屠儘,他家那一份開啟遺址的鑰匙已永遠失落。

如果相家最後的嫡脈,那幾個孩子和他們的母親南芷沒有追來小神行洲安家的話,或許一切早已歸作史書幾筆墨跡。

“我母親找上他們,假意示好,故作溫良,都是為了她的計劃。我的弟妹被身邊的遠親近鄰吸乾了精氣,可即使是在最生不如死的時候,他們也還是一無所知。我母親說……他們不需要仇恨,也不需要知道她為了解救他們付出的代價。”

相彆辭向著明月懸低語。

“母親說,他們生來就受了太多苦,若是為了討還他們本來的安康,還要背上殺人犯的罪名,太不公平了。”

明月懸看了看他:“那你呢?”

“我本來就是殺人犯,從我弑父那一刻起就是了。”他說,“他們也沒有一天不這樣看我。”

青年的手撫過他銀白長發,似作安慰。手上肌膚溫軟,發下年輕的脊背卻瘦硬孤棱,如鷹勢狼形。

行路時,明月懸懶得再去費勁壓製天罪獄的封印,索性放任了魔息帶來的傷勢。這樣做避免了日後反噬之苦,但體虛氣弱更甚從前,成了個貨真價實的病秧子。

禦劍禦風都叫他累,索性租了船,一路搖船從三千流進小神行洲。水網如秤,島嶼如棋,他們的小舟穿梭於星羅棋布的三千島嶼之間。

霞影黯黯溶入江水,晚陽落在西山頭。明月懸靠在窗邊,遊賞風光的盎然興致撐不起被萬魔侵蝕得千瘡百孔的身體,漸漸累了,一點點順著艙壁滑下去。

相彆辭端著茶案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明月懸蒼白而安寧的睡臉。那帶病的臉容如同風裡霜花,隔岸浮燈,美得迷蒙淡遠。光華流轉間,仿佛是觸手即碎的夢幻泡影。

他不敢伸手相觸,於是隻站在那裡,看白衣如漣漪鋪滿船底,一束斜暉推窗入船來,滿室浮塵透亮通明,船中人恍惚是睡在風月岸,身披水霓裳。

打破這闃靜的竟然是不甘安息的魔。

明月懸飛墨般的眉猝然一擰,蒼白頰上血色浮湧。天罪獄的萬魔突然發難,疼痛如刀,一寸寸割得他仿佛身受淩遲。

“啊啊啊……”

相彆辭聽見他痛呼,臉色一變,衝上去就將他攬在懷裡,雙手不能自已地發顫。

明月懸很快醒來了,天色已半昏,他渾身力氣抽乾了,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裡。

……那人身上衣衫半褪,輪廓修勁,肌肉灼燙,火紅的紋身在肌膚上走如遊龍。

明月懸一個激靈,差點魂飛九重。

他一向潔身自好,怎麼也會有在彆人的腹肌上醒過來的一天?

心劍刹那化出,氣勢洶洶刺向那人頂心。那雙緋紅的眼睛低低一掃,明月懸總算認出他來,險險收住劍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要對我做什麼有傷風化的事?”明月懸一邊咳嗽,一邊沒好氣地問。

抱住他的人自然是相彆辭。

不是十六歲的秀麗少年,而是十九歲銳意如劍的年輕人。眉目深邃,線條遒峻,自有一股無法藏鋒無法收鞘的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