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妄摘月(2 / 2)

明月懸臉頰直燙,有感動,更多是惱火。

好好的表白,怎麼說了幾個字就變了味兒,弄得跟恐嚇似的。果然是反派大魔王,跟在自己身邊這麼久,日夜受如此出塵的自己教誨、沐浴在自己的聖潔光輝之下……竟然性子還這般瘋癲!

“適可而止吧!”他沒好氣喝道,“喜歡彆人這種事,怎麼從你嘴裡說出來,半點溫情都沒了?”

聽到“喜歡”二字,相彆辭臉色終於一點點回暖了,一下子泄了氣,頭蔫蔫地垂下來。

他嘟噥:“你也知道啊。我就是喜歡你,喜歡得要死,是‘情至深時,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那種喜歡。我想叫你知道,可我的心裡都烈火滔天了,你那邊還是風平浪靜,叫我怎麼不急?”

仙宮曲廊深回,欄內欄外,都是一樣遍灑春陽。金暉碎鋪在地上,光影斑駁如黃葉亂積。柳絮微風如此晴好,風景之下卻偏有心事暗湧。

明月懸沉默著,遠眺檻外高陽,眼珠被塗上一層金暈。

躊躇半晌,他才答道:“雖說修過無情道,可打從遇到你起……我便不再是木頭了。你每次看我的眼神,我都明白。”

相彆辭的耳朵蹭一下豎起來。

“……等等,先彆急著高興!”明月懸說。

“我遲遲沒有挑明,你知道為什麼嗎?”

明月懸思索往事,一幕幕宛在眼前:“相識之前,你一無所有,而我孑然一身。你我相遇,於你而言是苦海中抓住浮木,於我而言是沙漠中偶得霖雨。依賴,慰藉,求活,求暖……可這些心緒是不是愛,誰都說不清楚。”

少年咬牙,似是微恙,明月懸伸一根手指抵住他額頭:“彆急著反駁。我隻是覺得,等我們身邊的風波都過去之後,才能在百年如一日的尋常歲月裡認清自己的真心罷。”

歪理。

相彆辭憤憤地想著,五內如焚,卻又無可奈何。一對上明月懸,他原本剛硬的心就軟成了柔絲輕絮,合該被那人握在掌心肆意揉搓。

“不愧是仙門大能,談情說愛都能搞得跟辯法論道似的。行行行,都是我什麼都不懂……”

他那一對薄唇失了血色,枯葉一般,明月懸覺得有些歉疚。

他真正的顧慮,心底那些欲吐未吐的真相,要不要告訴這對自己滿心戀慕的少年呢?

明月懸舉棋不定。他穿書的真相從未打算宣之於口,可看到相彆辭臉上的神傷,他突然就……隱瞞不下去了。

識海中,《天命簿》被他變成盾牆丟去抗擊萬魔、護衛神識也有些時日了,通天之力幾被抽空,累得好些日子沒來聒噪他。明月懸十分樂意地將其拋之腦後。

然而,這東西偏偏在這時醒來了。

一醒來就鬨騰得翻山倒海:“你你你在想什麼?天機不可泄露!尤其不可泄露給喪心病狂為禍蒼生的災星!”

“說誰災星呢?”明月懸一甩手將它呼了回去。

小破書嚷嚷不休,明月懸的心意漸漸堅決起來。

“離離,”他回頭,深吸一口氣,“我從前修無情道,不敢在這世界上同人深交,都自有緣由。”

相彆辭一怔,麵露關切:“為什麼?”

明月懸輕聲道:“你本非此世之人,是通過‘請神降鬼’被召到此界來的。而我,雖不知自己降臨此界究竟所憑何力,說到底卻是和你一樣,是這一片天地的外來客。”

相彆辭赤紅的瞳孔登時一縮。

百餘年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將穿越之事坦蕩直言。

剛開口時,明月懸覺得嘴唇都如銅澆鐵鑄,沉得抬不起來;繼續說下去,生澀的唇漸趨靈活,吐字也隨之清晰。

從語不成句到鏗鏘有聲,仿佛是流泉衝出石障,躍成奔流飛瀑,那樣一種暢快。久久、久久以來,不可言的秘密,不可越的心障,一衝即破。

心上塵網,決然掙脫。

明月懸未直說是穿“書”,事到如今隨著修行精進,他對當初那本“”的存在也早有了疑心。他隻含混描述,說是看過了預言。

“不過,預言未必成真,不成真便隻是空話。我從不將這些空話放在心上,我隻信自己一雙手,可以覆雨翻雲。”

他唯恐相彆辭心生芥蒂,連忙安慰他,隱去自己曾將他視作仇人一事不提。

相彆辭靜靜聽著,神情變幻莫測,忽忽如天上雲。他非是蠢物,許多事,聽了也自能明白。

“看來在天道眼中,我從來就沒能做過一刻好人。”少年涼薄地笑笑,“不過也不怨它,早在亡山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原本就是降臨人間的修羅惡鬼。”

明月懸輕輕將手放上他發頂:“你隻是我的離離。”

相彆辭眸中光彩流溢,一時仿佛有淚。但他隻是默然靠了過來,將明月懸攬在懷中。

這少年身上有陌生的淡香,明月懸換了換姿勢,沒有再推開。

“三千世界,人如芥子,我們原本各自在不同角落裡飄零,能遇見便已是天大的幸運。我決不會放手,也永遠不會離開。”

相彆辭輕緩又決絕地道:“無論發生什麼,我會耐心等下去。”

這一場告白,雖未成功,但也不算糟。

相彆辭每夜睡前都給自己鼓勁。

他一定喜歡我他明明不想推開我他投向我的眼神都不大對……

少年滿懷希望地等待著。

煙柳濛濛,庭院深深。明月懸坐在枝頭吹簫,相彆辭坐在樹下,一顆顆撚過腕上念珠。

不求來世,隻求此刻。

隻有他們二人的美妙日子,也過了好幾日了,相彆辭都快忘了首座大人事務繁忙,總會有人來拜訪他的。

老遠便聽見腳步聲踏穿寧靜,人未到,聲先至:“阿懸哥哥!”

清新跳脫,一無矯飾,卻又是渾然天成的嬌聲。

相彆辭眉心狠狠一跳:好端端的叫什麼哥哥?真不順耳。

來人一身華彩陸離的重衣,頭頂琉璃冠放出閃瞎人眼的七彩寶光,不但很刺眼,還很不懂規矩,徑直飛燕投懷一般撲到明月懸的身上。

“阿懸哥哥,怎麼回來這麼久都不來見我呀?”

袖心羅抬起小臉,抱住明月懸一邊胳膊。

明月懸道:“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還懂不懂禮了?人一長大就不知道跑哪裡浪去了,也不回來探望哥哥,小沒良心的。”

袖心羅自知理虧,連忙討好地蹭了蹭他手臂。

相彆辭終於忍無可忍,走過來,抱住明月懸另外一條手臂,暗暗使力將他往自己這邊拖。

明月懸:“……”

袖心羅終於留意到他,一對上眼,就被紅瞳裡射出來的殺氣嚇了一跳:“你、你乾嘛……你誰啊,怎麼在這裡?”

成年的相彆辭,相貌已不同於少年時女裝的秀麗,袖心羅辨不出來。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相彆辭冷冷道,竭力擺出主人翁的架勢。

他一往情深地瞥向明月懸:“阿懸是我的好哥哥,你叫什麼叫?”

好哥哥三個字,被他咬得特彆重。袖心羅尚是懵懵懂懂,明月懸卻是眼前一黑。

他活了一百多年了,還從沒……同人這樣調情過。

還是在孩子的麵前調情!他痛心疾首,果然那銀發的家夥天生就是大魔王,把自己都帶得傷風敗俗起來了。

一刻之後,兩個不省心的小鬼都被明月懸從身上甩了下來,丟到院落一左一右,罰站。

袖心羅委委屈屈:“我做錯了什麼嘛。我不過是來提醒哥哥,太蒼山和天心不二道都打定主意要對付哥哥,已經結盟了。”

“我聽到些消息……”

明月懸靜默一刹。

隻不過是霜月天裡避世隱居了幾天,再聽到這些勾心鬥角,竟真有些隔世之感。

好夢難長。

“風雨欲來啊,”他喟歎,“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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