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滴淚(1 / 2)

佛刹海的禁地闃寂若死, 千年如一。私下裡, 萬神闕其他門派都叫它“聲音落進去也會立刻沉沒的地方”。雖說修道之人都清靜慣了,可荒涼成那樣,多少還是令人心下惻惻。

隻有曇華天僧甘之如飴。

此為涅槃之地,萬物皆空,無生無死,自然無聲無息。他畢生所求, 正是如此境界。

……如果真能做到萬物皆空, 這顆心是不是就不會再被煩惱牽絆?

僧人淩空一躍, 一襲白衣如雪花飛天, 最後依依飄落在足底幻出的蓮台上。白衣上紅梅點點, 細看來卻是斑斑落血。

他想, 我多少年沒有流血了?

方才擋在身前的金剛伏魔印, 已被一道刀痕從中劈為兩半。金輝構成的一個個梵文黯淡下去,他也不填補,隻是怔怔出神。

剛剛是他向那個銀發少年邀戰的,少年出手爽快, 自己卻越戰越疲憊。

刀聲愈響愈疾, 於是他的耳邊仿佛響起了呼嘯天地的狂風, 那風聲沒有儘頭。

……好吵。即使他避世而居這麼多年, 到最後也還是躲不過凡世的塵囂。

涅槃之地的千載空寂,最終還是被第一滴落地的血打破了!

相彆辭揚起長刀, 眯起眼, 看刀身那一弧曼妙的血痕。

他傷了那僧人!

這一場惡戰, 他暫居上風。

黑影在他身側鬼魅般浮遊:“殿下,不要看輕眼前這個人。他早就脫離了肉體凡胎,修出法、報、化三身,僅僅傷其化身尚不能動搖根本。”

相彆辭淡淡道:“你既然那麼了解他,有什麼克製他的法子就直說吧。”

黑影道:“我來拖住他,請您闖入九重塔,將《心經》念過三遍,您就能見到公主。若遇路障,我會傳音給您指示。”

相彆辭沉默一刹,忽然轉刀指向那黑影:“就憑你這一縷分魂,也想拖住他?也太自不量力。”

黑影笑了笑,一直以來那股粉飾般的恭敬、克製冰消雪融,露出他本來的音色——魅人,冷誚,帶著股麻木的瘋狂,像是煙殘酒醉時的一闕輕歌。

“那麼,我也隻好現出原身了。屬下斷滄海,前世是阿修羅王族親衛,今生乃是泉下一鬼,在此見過少主。”

黑煙飄飛,那個紙人般的伶仃剪影鼓脹起來,抽出一個修長的人身。魔氣逐風而散,露出豔如罌粟的一張臉。

上頭嵌著厲鬼的一雙眼睛,身後背著九尺大刀。

他同相彆辭一樣,輪廓很深,眉眼很厲,身上的氣勢還要更濃些。正是那股淩駕世人的氣勢,壓倒了他與生俱來的美豔。

——人如其名,氣淩蒼穹,刀斷滄海!

相彆辭心中一沉,修羅族的人,對他來說是族人,更是敵人。斷滄海的實力遠遠超乎他的想象,如果這真是陷阱,那麼他一定無法全身而退。

蓮台之上,僧人長發飄飄,被長風一刹吹起三千煩惱。

曇華天僧徐徐睜眼:“從前我說過,你在萬神闕中現出魔煞真身的日子,就是我們徹底成為敵人的日子。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我一直記得。”斷滄海低聲應道,“我已經等很久了。”

曇華天僧緩緩閉目,有花雨自他袖間灑落,風中曳滿片片清曇,為天地改換銀裝。遠遠望去,像是六月飛霜,使人的心漸漸寒冷下去。

“拈花成雨”,天地間的飛花如同他的指掌,觸之即傷。

斷滄海仰起頭顱,微笑著欣賞漫天繁花,好像那些清曇隻是清曇,不是傷人的利刃。

“這麼多年過去,希望我的刀還沒有鈍。”

下一刻,刀鳴如龍!

大刀悍然出鞘,刀光挽出一片明霞,飄至眼前的飛花儘數被刀光斬成齏粉。

“就是現在!殿下,走!”斷滄海低低喝道。

相彆辭的身形去如飛鵠,須臾便掠至九重塔前。金鑄彩塑的寶塔,兩扇門卻是黯沉沉的黑,帶著鐵水的鏽色。

仿佛是兩道堅硬的懸崖,往下一踏便是深淵。

少年靜靜看著那門,血紅的眼珠轉了轉。他能感受到門後浩然充沛的清聖之氣,令人心向往之,也令他心生……畏懼。

曇華天僧的聲音悠悠傳來,帶著緲若雲煙的悲憫:“不要進那扇門,你不會看見你想要看見的東西。”

斷滄海尖銳地冷笑一聲:“殿下,你會見到公主的。是否有所感應,您的心最清楚。”

相彆辭的指尖抵在門上,鋼鐵的涼意絲絲滲入肌膚。他忽然看向蓮座上的僧人:“你到底是誰?為什麼對我族的隱秘了解得如此清楚?整個萬神闕,隻有你知道亡山的秘密!”

身為萬神闕首座的明月懸,此前對於亡山魔門的淵源也是一無所知。而這個人,不但了解甚深,而且同魔門安插的內奸如此相熟。

還有所謂“止戰之約”。

在相彆辭的記憶裡,仙門對亡山的態度隻有黑或白,決無曖昧的灰。七玄間之亂後,萬神闕意識到若為一己之私縱容魔門,姑息養奸,與同流合汙無異。

從此仙門的信條隻有——除惡務儘!

曇華天僧知道斷滄海這麼個實力超群的魔頭藏在萬神闕裡,非但不上報,還默許他的存在、與他立下約定,按照新的門規這幾乎可以視作背叛之舉,拎到誅邪台挨打了。

相彆辭亂糟糟地想,明月懸知道這事嗎?知人知麵不知心,他之前從來沒提防過曇華天僧,誰能想到壁花一樣沉默完美的家夥,背後居然還能生著荊棘?

回答他的卻是斷滄海。

“少主殿下,這家夥哪裡算是萬神闕的人。他是天族的後裔,為了懲治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同此間凡人並無乾係。凡人勾心鬥角或是浴血奮戰,看在他眼裡,不過是螻蟻相爭。”

“彆看他裝得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這個偽善的家夥,打從心底到每一根頭發絲兒都是冷的!”

曇華天僧眼簾低垂,立在蓮台上不動如山:“原來你是這麼看我的?我的確是應九天神佛之邀,為踐行天命而來,但我曾經想救你們也是真。”

“免了!”

斷滄海大笑起來,那笑聲灌滿寒風,摻了點狂風冷雪的疼痛。

九尺長刀在他手中挽出刀花,刀尖遙遙前指,奮力指向蓮花座上超脫如神佛的那個人!

他說:“就讓我們一輩子都做宿敵吧。”

曇華低低道:“你的公主要求過你,摒棄對我的偏見。連珈瓔說的話,你都忘記了。”

斷滄海的麵容一下變得極為可怖:“住口!住口!”

相彆辭始終蹙緊眉頭聽這二人談話,從中辨認他想得到的消息。那兩人不知不覺沉浸在彼此的過去裡,對於外人來說,那些話難懂如謎。

但是那個名字,女孩的名字,像劍一樣刺開了這團亂麻。

相彆辭的眉心輕輕一跳。

珈瓔……這是那位公主的名字嗎?是他的……妹妹?

那個虛幻的影子陡然成了真,他真的有一個妹妹,真的是活生生的人,有名字的女孩。想來同他一樣銀發紅眼,天賦異稟,在某個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長大了。

這一世,他的母親恨他,弟妹宛如路人,但他其實還有一個妹妹,從靈魂上血脈相親,背負著同樣的罪與孽。

她就在這門的後麵。

少年蒼白的手背忽地暴起青筋,他狠狠叩開了如鐵的塔門。

他走了進去。

斷滄海聽見他的腳步聲,無聲鬆了口氣。

他吹了口氣,一團嗓音化作清風吹到了相彆辭的耳畔。

行在九重塔中的少年聽見了他的傳音:“殿下,珈瓔就是您妹妹的名諱。同您的名字一樣,是機緣巧合由凡人們起的,那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紅蓮海中,業火燃燒了千千萬萬年,火中煎熬的靈魂早已忘記了時間。在那裡,隻有無儘的痛,無儘的死。

亡魂的悲願積蓄了千萬年,終於有一日,願力逆轉了天命,無邊死海中第一次有了生命的誕生。

阿修羅族覆滅時,萬重雷霆響徹九霄,擊打在已化為焦土的大地上。曾經強悍如神的王族都匍匐下來,舍身為祭,勉力保住了一對尚在母體中孕育的胎兒。

親人的鮮血流成血河,血河之上蓮花盛開。雙生子便沉睡在烈烈紅蓮之中,以至親骨血為養料,等待著花苞綻放的那一天。

流落在外的混血後裔曆經千辛萬苦,終於開辟了通往紅蓮海的道路,用掠奪來的天地元氣將他們喚醒。

那時天地震動,滄海橫流,遍野鬼哭。

怨魂的嘯聲淒厲無比,仿佛麻木了千千萬萬年的痛楚,都在這一霎醒來了!沒人分得清,那聲音究竟是狂喜,還是無邊的怨恨。

天現異象,魔子出世。

雙生子自蓮花中托生的那一刹,後來的魔王皇非梵也在場。他望著那對沉眠的孩子,眼中有粼粼光芒:“自此而後,我族有了希望,三千世界有了絕望。”

然而罪孽之子,天地不容。就在他們降生的那一刻,三十三重高天一齊打開天門,降下天兵羅漢,意欲除魔衛道。

又一場腥風血雨灑滿了紅蓮火海。

亂戰中,那對雙生子命懸一線。要讓他們避開天罰、躲過恢恢天網,辦法隻有一個。

雙生子被剝離了肉身,投入凡世輪回,藏身凡人軀殼內避人耳目。

斷滄海就是在那時,第一次抱住了這兩個孩子。臂彎裡兩個嬰兒很輕,對他來說卻是萬斤之重。

他奉命將他們丟進浩如煙海的大千輪回,那一刻隻覺心如刀絞。

斷滄海跟隨兩位少主入了輪回,代替他們承受天罰。在凡世醒來時,昔日狂悍的神將隻剩下殘魂幾縷。

然而,他還沒有煙消雲散——這殘魂的執念是如此固執,他要留在人世,哪怕隻剩半片飛灰,也要乘風飛回故主的身邊!

凡世跋涉過百年,他還沒有尋到兩位少主的轉世,卻意外邂逅了一個不該邂逅的人。

某一方世界,他被當作妖魔圍剿,一路邊逃邊殺,最後筋疲力儘倒在一座寺前。

身下是冰涼雪,抬頭是飛簷重牆,天意一般高難越。頭頂一塊斜斜牌匾,疏淡墨筆染出三個行書大字:清水寺。

這就是他的埋骨之所嗎?好寂寥的一個地方。斷滄海低笑起來,咳出血沫,點點濺入白雪。

身後殺伐之聲破風傳來,危機逼近,而他隻是自語:“我討厭死在廟裡,感覺這樣,就好像逃了一輩子也沒能逃出佛祖他老人家掌心那座五指山。”

就是這時,一把古舊的紙傘姍姍移到他頭頂,遮住了連城風雪。傘際雪花飄零,一朵朵瑩淨無垢。然而,還是白不過執傘的那隻手。

那是一種四大皆空,滌儘萬色的白,使人一望之下心生疑慮:冰肌清骨不沾塵,何故卻到人間來?

斷滄海勉力掙紮,看見傘下一張淡漠的臉和一雙慈悲的眼。

頭上千絲發,偏偏是和尚打扮。

那人好像是天山冰雪中開出的一朵曇花,身在世上最淡漠無情之處,於是那僅有的一點生機也被襯托成人間四月。

初見時,短短一霎的驚豔,可以迷倒不曾見過春風的人。

斷滄海問:“你也是來埋伏我的?”

他暗中蓄力,卻驚訝發現執傘的人如此強大——那幾乎是不應該出現在塵世的力量!

然而那人泰然不動,隻是輕輕壓低了傘,為他擋住狂風。他說:“我想我是來救你的。”

魔將笑了:“正邪不兩立——你,救我?”

那人道:“眾生平等,邪魔,亦是眾生。”

後來斷滄海才幡然醒悟,對曇華心生親近其實是一件很荒唐的事。人痛苦得太久,就很容易去相信那些能減輕自己痛苦的人,哪怕一瞬也好。

可是,減輕痛苦與解決痛苦其實是兩碼事。

人總是以為,偶爾使自己忘記疼痛的人就是那劑脫離苦海的良藥,而不去想是不是飲鴆止渴。

那個時候他還不懂這些道理,並且已經流浪得太久。所以鬼使神差的,跟了那個幫他解圍的人走。

曇華想從凡人修士的包圍中帶走他這邪魔,於是清水寺前,萬眾嘩然。

群情激奮,言語如箭,恨不得將那離經叛道的留發僧人紮成刺蝟。

“放過這魔物,等同是給天下留一大禍。大師,您萬萬不可心軟啊!我等為誅殺此獠,犧牲了多少同道,怎可讓他們的血白流?”

“金剛亦有怒目時,現在,可慈悲不得啊!”

“你為什麼救他?!憑什麼救他?!”

曇華天僧靜靜撐著紙傘,一傘之內劃出了一片靜謐的小天地,什麼刀光劍影都進不來。

他說:“我不僅是救他,更是在救你們。他要是被逼到絕境拚死一戰,恐怕第二日整個人間就會被血染紅。”

“那種名為修羅的魔物,其境界並非凡人所能想象。你來我往,周而複始,這樣毫無意義的流血,不必再繼續下去了。”

第一次見麵,曇華就告訴他,自己為止戈而來。修羅族千萬年征戰不停,然而一切都隻是徒勞。他想要終結這百害而無益的戰爭。

斷滄海問:“了解這許多隱秘,你果然不是凡人。這麼大的口氣,你究竟是誰?”

曇華不答,隻是徐徐收起手中紙傘。就在那一刻,漫天飛雪忽然幻作香花,天外飄來嫋嫋樂聲。凡世化作淨土佛國,最清聖的花瓣落在他指尖。

青年拈花一笑,麵上神光泛起,肌膚幾近通明。此刻他已不再是凡人,仿如一尊琉璃佛。佛首寶光萬丈,足以普照人間。

“來自空外空,欲往塵下塵。願舍琉璃身,誓度天下人。”

斷滄海得知,那人修了九十九世,隻差最後一世便可修成正果。在那一世,他托生為佛林中一朵曇花,雖然朝生暮死,卻是得證羅漢果位的真神。

那曇花無上清淨,不沾風露,遑論塵埃。

與血海紅蓮迥然不同。他是與墮魔的非天族相差天淵的神仙。

曇華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放棄唾手可得的大解脫,從三十三重天上一躍下了凡間。他原本隻是默默含苞,等待著最後一刹的盛放、零落以及曆劫,他在耐心等待最後的劫數。

然而,世事無常。那一日,一滴淚水乘風而落,不偏不倚落在曇花花心,然後再也沒有落下去。

至清至淨的花,就算是清風玉露遇上它也沾染不得。這一日,卻有一滴淚水久久留在它花心之上。

隻有一個理由——這一滴淚,同樣是至清至淨之物。

曇華震駭、錯愕,終是抵不過好奇,開眼窺測落淚的人。然後他看見了一百世以來所見最為莊嚴的一張麵孔。

那是這一永劫的佛國之主,新生的佛陀。所過之處,皆化為香積佛土。

原來佛也會流淚麼?

曇華心中有什麼念頭變了,他朦朦朧朧預感到,百世追尋的解脫,從此還是一樣遙遠,可望不可即。

佛的一滴淚,蘊無上真力、無上正法,花苞一吞下那滴淚,頓時明悟了蘊於其中的一切悲辛。

紅蓮海的消息傳上三十三重天,包括西方佛國在內的諸天神仙終於下定決心,鏟除修羅一族。聖佛心存慈悲,歎憾自己無法使其得救,是以有無限悲意。

佛淚澆灌,花枝簌簌,如同顫顫悲泣。俄而,一霎之間曇花驀然怒放,素白而極豔,轉瞬驚心。

得了佛力,花靈須臾化出人形,在聖佛座前恭敬拜倒。他化出的是佛身,卻有一頭剪不斷的煩惱絲。

曇華道:“我將為您解憂。您心中痛惜之人,我必救之。”

聖佛問:“你可知此時化形,實在太早?不循天命,恐難成佛。”

曇華道:“我得了您的一滴淚,便是得了您的慈悲心。若對世間苦難無動於衷,自是於心不忍,何以成佛?”

他感應佛淚而化形,得了佛子之身,那一滴淚便永遠留在他心底。感慟於佛之慈悲,他決心墮入紅塵,去實現佛的願望。

為了償還那一滴淚。

佛子出世,十方來賀。萬丈榮光中,曇華淡然獨立,道出了令所有人錯愕的話。他說:“我不會在佛國久駐,天降大任於我,我將消去修羅之劫。”

要衛護世間,還要衛護為禍世間的非天一族。他要救善人,還要救惡人,斬斷使其為惡的命運。

“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儘,方證菩提。”這句《地藏經》中真言,他請地藏王菩薩以智慧將其點化於己心,永誌不忘。

然而,當他問起“可有解決之法”,慈悲的菩薩也唯有沉默以對。

以宿命明、天眼明、漏儘明的玄法觀照未來,也尋不到生門。修羅的覆滅是必然,早在上個永劫便是命中注定。就如萬物有生,必有死。生滅最是尋常事。

曇華踏在天門外,沉默良久,終於一笑:“生滅有法,然生靈無辜。我相信極穢之處亦有光明,萬法之中確實存在著天下所有人的解脫之道。”

……那是一句擲地有聲的承諾。

其時,他曆經百世苦修,擁有堅不可摧的意誌。他不相信這世上有窮儘全力也無法達成的事。

一世不成功,那就再來一世,管他什麼天命難違!

然而在紅蓮海枯坐了千年以後,他終是束手無策。

紅蓮海是困住阿修羅死魂的監牢,世間最殘酷的煉獄。為著他們的罪孽,全族的靈魂都被投入了紅蓮業火,生生世世受烈火煎熬,讓斷罪的火焰燒去他們魂魄中的罪業。

可是,早在使他們犯下罪孽的那一場劫難中,修羅族便被剝奪了真神的身份。失去神血的魔抵擋不了業火侵蝕,等待他們的下場,隻有魂飛魄散。

無路可退,是故放手一搏。不甘就死,所以錯上加錯。

起初,曇華也想過要熄滅紅蓮業火,與非天叛軍的想法不謀而合。然而他很快也和他們一樣發現,能夠熄滅滅世之火的,隻有創世之力——天地本元。

然而天地本元何等珍貴,誰都不能無中生有,隻能去三千世界掠奪。就算是女媧補天,也隻補得了一方世界,補不了遠在三千世界之外的寰宇。

要曇華同皇非梵他們一樣戕害他方世界,那是斷不可能的。傷人以利己,是天下最無恥行徑。

於是他決定試試第二條路——他要斬斷將修羅族束縛於紅蓮海中的枷鎖,將他們帶出苦海。

迄今為止,能掙脫束縛、離開紅蓮海的修羅也隻有區區兩人而已,就是那對孿生的兄妹。曇華思忖,脫離苦海的關竅或許就係在這二人身上,找到他們也許就能豁然開朗。

在追尋那對雙生子的路上,他邂逅了另一個人。

第一眼望見斷滄海,曇華的心裡稍稍有些吃驚:原來如非天這般強悍的怪物,也有這麼狼狽的時候。狼狽到……有些可憐。

那魔物倒在他腳底的塵埃裡,一雙眼原本應當淩厲如蒼鷹,此時卻含了痛、泛了紅,長睫上沾滿雪沫,像是飛雪點染的兩片輕紅花瓣。

於是曇華撐開紙傘,靜靜將那魔物納入傘下。

這是他遇見的第一個修羅。

“跟我走吧。”他說。

曇華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令斷滄海相信,自己下凡是為普度蒼生,而他們一族也在蒼生之列。

斷滄海兩手背在腦後,懶洋洋道:“你真是個腦袋抽風的白癡。”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