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葦亭。
王荇獨自坐於木亭中,亭旁往來的人少,他可以一遍遍靜心誦書:“夫人為子之道,莫大於寶身全行,以顯父母。此三者人知其善,而或危身破家,陷於滅亡之禍者,何也?”看到袁郎君騎馬過來葦亭,他停下背誦。
“袁阿叔。”王荇揖禮。袁阿叔麵冷心善,雖然每次都不應聲,但自己絕不能失禮。
袁彥叔胡子拉碴,臉上、脖頸黑皴覆風塵,比前幾日離去時還顯落魄。他好穿粗布白衣,衣裳前麵臟的沒法看,裳後更是皺皺巴巴。步入亭中,看到地上擺了幾個拳頭大、泥巴製成的多麵球,拿起一個,若乾泥麵上都刻了字。
王荇解釋:“這是阿姐教我製的多麵泥球,我有不會的字,就刻在上麵,等桓阿兄回來後教我。既能省墨、又不糟蹋簡牘。袁阿叔看,它總共有二十六個麵,有的麵太小了,不好刻,我隻在能刻下的地方刻,就這樣還能刻幾十個字哩。”
袁彥叔越瞧越佩服王葛,不愧為頭等匠工!她肯定是從多麵書觚中受了啟發,研究出多麵泥球。
其實王葛哪有那麼大本事,她隻是將前世曆史提前了百餘年。真正的發明者,是南北朝時期“八柱國”將軍之一獨孤信。他因自身顯赫、官職多,就發明了一種由煤精製成的多麵印章,印章通體隻高四厘米多,呈八棱二十六麵球形,上刻四十七個字。此印章被陝西的一個學生偶然發現,將楷書入印的曆史提早了四百餘年!
袁彥叔好學,最認同《論語》中的一句話: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他從行囊中拿出一片木牘,將泥球形製分幾個麵畫在牘上。然後再刻了一個梳羊角髻的小童,並刻了自己求教小童的樣子。
這種泥球,自家族中的兒郎也可製來刻字,好攜帶,能隨時儲備生字,又可省簡牘。善!
“畫得如何?”他一笑,牙齒真顯白。
王荇看著牘,欣喜不已:“喔?小童子是我?以前夫子也畫過我哩。”說到這,他嘴角向下,小嘴緊抿,眼中瞬間含淚。夫子又遣亭吏給他捎來了簡策、筆、墨、紙。他想夫子。
“坐。剛才我聽你在誦《戒子書》,我這幾日都得閒,有不明白處,不必等桓亭長,我教你。”
“是。謝袁阿叔!”
下午申正。
木匠大類三個考區同時槌響計時鼓。隨鼓音落,將有四十個考生被淘汰掉。
絕大多數人都隻走了兩個器物棚,人之精力有限,能擅長製兩種材料者,已經是木匠人之中的佼佼者。
但佼佼者中,還有至強者!
酉初,成績統計出來了,考官一過來,眾考生全都忐忑無比。
匠吏:“現在由我公布留取考生姓名。按戶籍之地念,未被提到者,離場!縣邑考生……李甲、周……荷舫鄉考生……瓿知鄉考生……王葛……”
王葛一直擰著的眉終於放開,聽匠吏喊名過程中,她緊張的連呼吸都放輕。一百人淘汰四十啊,考生中有不少超過三十年紀的匠工,他們專注某方麵的技藝,肯定比她前世要強,她哪還有進場前那麼足的信心。
與王葛心情相反的是鄭鵲。荷舫鄉被留取的考生裡沒有他,他隻製成三器,已知很可能被淘汰,但人總是期盼能出現奇跡,萬一旁的考生還不如他呢?